他身旁几人也都虎视眈眈,面色不善。看那彪壮的体格,满脸的络腮胡子和略微别扭的口音,应是西南人无疑了。
飞头将军在西南人心目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些人要么一路跟随飞头将军回京,要么从天南海北赶过来,只为看一眼他荣归故里的盛况。故而这几日,京中的西南人尤其多,听见哪个说飞头将军半句不是,不把对方打趴下绝不肯罢休。
几个书生在听闻这些人提及安琳公主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皇上和老圣人对西夷人恨之入骨,听不得半句宽待西夷的话,他们今儿就算被打个半死也无处伸冤,说不定还会被衙门治罪。这样一想,立即扔下几粒碎银,灰溜溜的跑了。
“呸,夯货!”几个西南人冲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说起闲话,“飞头将军才十七岁便如此厉害,听说全拜他那狠毒的嫡母所赐。六岁的时候,那嫡母指使一个小厮暗害飞头将军,差点没把他打死,其后更是接二连三的下毒手。飞头将军为了自保才开始勤练武艺……”
贾宝玉听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扔下银子离开,路过还贴着封条的荣国府,却见几个大汉正拿石块砸悬挂在门上的烫金匾额,正欲过去阻止,却依稀听他们叫骂‘可惜跑了,如此苛待将军,找出那毒妇定要活活打死!’
贾宝玉悚然一惊,连忙用袖子遮住脸,飞快地跑了,甫一回到破败的小院,就听母亲嘲讽道,“被赶回来了?我说你瞎折腾什么。她若回来,你也已经记在我名下,她当了正妻,你还是个庶女,你这辈子就是个庶女的命!包裹里藏什么好东西了,赶紧拿出让我瞧瞧!”
“这是我的嫁妆,你别动!”探春抱着包裹不肯松手。
“小贱蹄子,敢跟我犟!拿出来!不拿出来把你卖到勾栏院去!反正不是我亲生的,我不心疼!”一边说一边扑上去强抢。
两人瞬间厮打成一团。屋内传来贾母虚弱的呼喊,贾政不在,也不知又去哪儿借酒消愁去了。
看着眼前破败、凌乱、荒诞、粗鄙、穷困潦倒的一切。贾宝玉忽然觉得心灰意懒。
113一一三
初夏时节,天气已开始变得燥热,皇宫各大主殿均放置了冰盆,唯独熙和园,因太上皇见不得风,更受不得凉,非但没添冰盆,还将四面窗户都锁紧。昏暗的宫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与龙涎香混杂在一起,闻着十分熏人。
太皇贵妃却似全无感觉,玉手轻抬,一口一口喂太上皇喝药,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九皇子盘腿坐在太上皇身边,怀中抱着一个果盘,见太上皇喝完药了,立即塞一颗荔枝进他嘴里,说话的语气似个天真纯稚的孩童,“父皇吃果果,吃了果果就不怕苦了!”
“小九儿乖!”太上皇笑着拍他脑袋。
殿内的气氛温情脉脉,和乐融融,却被外间通禀的声音打破了,“皇上驾到。”
太上皇立时板起脸,朝殿门看去。
威势日盛的青年缓步而入,略一拱手算作请安,自顾在床榻边落座,问道,“父皇召朕来所为何事?”他冲曹永利挥袖,“把父皇的请安折子送上去。”
曹永利弯腰弓背,高举双手,毕恭毕敬奉上厚厚一塌折子。
太上皇指使高河去接,喝了口热茶方徐徐开口,“江南河道那桩案子,你究竟要牵连多少人才算完?斩了于文华、贺钦、袁冠南还不够,还要抄甄应嘉、孙奇,丁典的家,你这是干什么?清洗朕的老臣?朕还没死呢!”最后一句颇为疾言厉色,令太皇贵妃和九皇子双双缩了缩肩膀。
证圣帝用杯盖慢条斯理的撇去浮茶沫子,语气冰冷,“怪道最近呈给父皇的请安折子越来越多,却是那些人向父皇诉苦了。每年拨给江南河道数百万两纹银,却无一两用于巩固堤坝,全进了那些人的腰包。今年洪水滔天,江南一夜之间变为泽国,溺毙数万万百姓。朕只杀了三人告慰百姓亡灵,已算是格外容情了。”
他抬眼朝太上皇看去,唇角的笑容有些诡异,“不过父皇却也说对了,朕确实意欲清洗你留下的老臣。分明已经退位,却依然命朝臣每日递请安折子,命朕大事小事均通报与你再做定夺。敢问父皇,这天下究竟是你的,还是朕的?”
太上皇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无法相信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竟出自向来宽厚仁和的三子之口。太皇贵妃见势不妙,连忙拉着九皇子悄然退出大殿。
证圣帝不等太上皇回应,继续道,“朕乃天下之主,大庆帝王,而非父皇你的傀儡。既然你已经退位,便安安生生的将养,批阅奏折这些事便不要再做了吧,省得太过劳累损了寿数。朕也是为父皇着想。”
他看向高河,沉声下令,“把这些请安折子拿下去烧了。”
高河躬身应诺,搬起奏折出去了。
太上皇用颤抖的指尖点点高河,又点点证圣帝,气得浑身发抖,不过片刻却又恢复平静,冷笑道,“没想到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老三,你果然好心性,好手段,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只可惜你一登上高位便沉不住气了,皇位还没坐稳便动朕的老臣,没了他们在背后支持,老五回来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既没收拢人心,又没收拢军权,老三,你眼下的态势很有些不妙!”
证圣帝似笑非笑的睨他,“父皇,在你心里,朕就那般无能?”
太上皇怔愣片刻,随即面色大变,“贾环!那贾环是你故意送到老五身边去的?”
贾环如今在军中的威望已然超越老五,凭他立下的赫赫战功,封一个兵马副元帅旁人也说不得什么,轻轻松松便分走了天下一半军权。想来,老三当年本就不欲送贾环入仕,不过设了一个连环局,令他能顺理成章的去投军,自己和老五便是这局中的两枚棋子,被利用的彻底。好算计,当真好算计!
想到这里,太上皇用吃人的目光瞪向证圣帝。
“父皇,你想得太多了。”证圣帝啼笑皆非的摇摇头,负手离开。这个人,明知道太皇贵妃毒杀了他母妃,却依然将对方当宝一般宠着护着,又将自己当做操控朝堂的傀儡,执掌天下的棋子。倘若夺走他最看重的一切,想来会令他如母妃当年那般痛苦吧。
证圣帝眼里翻搅着厚重的阴云,思及已抵达京城的环儿,又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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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而归的西征大军在京郊扎营,翌日得了圣旨才能进城。
是夜,贾环洗漱过后歪在榻上翻看一卷兵书,五王爷盘坐在他身后,用帕子擦拭他滴着水的长发,擦着擦着便开始不老实,将脸埋入他颈窝嗅闻,又伸出舌头舔舐他玉白的耳蜗。
贾环正欲推拒,闻见门帘处飘来的熟悉的龙涎香气,微微怔愣。
证圣帝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五王爷也发现了不速之客,舔舐的动作更加肆意,大掌从背后探入少年衣襟,抚摸他平坦光滑的胸膛。
证圣帝终于动了,一步一步走到榻边,钳住老五手腕,用大的不容人抗拒的力道将他肆意的手掌取出,面上却带着迷人的微笑,“环儿,许久不见,你可曾挂念我?”
贾环淡淡瞥他一眼,继续看书。
证圣帝放开老五,紧挨着少年落座,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我每日每夜都挂念你,常常因此而彻夜难眠。你回来了,我终于能睡个好觉。”
他喟然长叹,凑近了去看少年比昔日更为俊美的五官,笑道,“你脸色怎还是那般苍白?可是路上累着了?”话落便要抬手去抚摸少年侧脸。
五王爷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见此情景连忙钳住他手腕,施以同样巨大的力道。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贾环似笑非笑的瞥了两人一眼。
证圣帝率先卸掉力道,从老五掌中挣脱,柔声细语地开口,“环儿可曾挂念赵夫人?虽说戍边将领无旨不得擅入京城,环儿却是无需顾虑,只管去看她罢。她因思虑过度,很有些消瘦。”
贾环沉默片刻,终是放下兵书,穿上外袍,踏着夜色去了。证圣帝凝视他背影良久才微微一叹。
“支走环儿,你想作甚?”五王爷瞅着他冷笑。
证圣帝脸上的温柔顷刻间消退,转为黑沉,“你倒是命大,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抱歉,让你失望了。”五王爷扯了扯脸皮,道,“你也看见了吧,我与环儿在一块儿了。”
“是么?”证圣帝语气淡淡。
五王爷见他没变脸,越发用夸张的语气描述,“你不知道我两在边疆过得是怎样逍遥快活的日子,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在长河边遥看落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成就好事,漫天的星星都为我两见证……”
证圣帝面无表情的听着,忽然看向他背后,问道,“环儿,你怎又回来了?”
五王爷悚然一惊,不但咬了舌尖,还一头从榻上栽下,跌了个狗吃屎,七手八脚爬起来一看,门帘关的死死的,哪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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