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野安安分分地跟在荣夏生身边,陪着他从一楼的阅览室开始逛。
他们是音乐院校,书籍大都是这相关,只有五楼的一间阅览室是文学类。
两人从一楼逛到五楼,荣夏生的视线扫过一排排的书还有在翻书的学生们。
到了五楼,佟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抓住荣夏生的手腕,说:“你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荣夏生诧异地看向他,然后任由对方拉着他朝着最里面的书架走。
佟野在最里面的两排书架间找了好久,可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他想给荣夏生看的那本书。
“你要找什么?”荣夏生问。
佟野有些遗憾地说:“之前我来的时候看见一本书,萨冈跟萨特你都知道吗?”
荣夏生点了点头。
“那本书里有萨冈写给萨特的一封情书,里面有句话我特别喜欢。”
就是那句: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佟野想找到那本书,把这句话指给荣夏生看,因为当初他对荣夏生的第一印象就是“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只是可惜了。
荣夏生看了他一眼,然后指尖随意地轻抚着面前的那些书,轻声说:“我好像知道那一篇。”
佟野有些惊喜:“你知道?”
荣夏生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说话。
两人离开图书馆的时候荣夏生手里拿着两本书,说来也是有趣,他找了好久都没买到的书,市里图书馆都借不到,却在这所音乐院校找到了。
出版年代久远,封皮都有些破损了,内页开始泛黄,但荣夏生依旧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拿着它们。
佟野喜欢看荣夏生抱着书的样子,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子禁欲的书香味儿让佟野嗓子都发紧。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们俩踏着校园里昏暗的路灯慢慢往小门走,时明时暗的光影打在荣夏生身上,他望着前方的眼睛和线条明朗的下颚线,甚至连微风拂过时微微飞舞的发丝都让佟野觉得过分迷人。
认识不过几日,佟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对这个人到了痴迷的程度。
他能说出一箩筐荣夏生吸引他的特质,除了温柔、平和,还有那种似乎谁都打破不了的沉静。在这个过分浮躁的世界里,这种沉静不是谁都能有的。在佟野看来,荣夏生像是经历过一段不短的修行,在那个过程中,阅遍千山万水,读尽人心百态,把冗长又难捱的生活跟善变又无法捉摸的人心都沉淀成了不喜不悲的脸和从容冷静的心。
荣夏生有种超然物外的美感,那种超然并非装出来的清高,而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渊明。
这样的人,最令人心动。
佟野计划着为他写首歌,却明白,所有的音符,所有的词句,都不及他本身半分的惊艳。
“这个时候好像不太容易打车。”两人走到小门外面,站在路边。
往来的都是私家车,偶尔路过一辆出租车还是载着乘客的。
“没事儿。”佟野说,“等呗,就当是咱们俩在这儿赏夜景了。”
荣夏生笑他心态好,佟野说:“我哪儿都挺好的。”
只不过二人的“夜景”并没有赏太久,一辆宾利停在了他们面前。
佟野刚要跟荣夏生吐槽这年头都开始开宾利拉黑车了,就看见车窗开了,里面出现一张有点儿眼熟的脸。
“这么巧?”沈堰笑着望向荣夏生,“你们这是在打车?”
佟野往前半步,然而挡不住对方看向荣夏生的视线。
他抢先说:“对啊,倒霉么,被人撞了车,只能在大冷天打车回家了。”
沈堰尴尬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又对着荣夏生说:“反正我没事儿了,我送你们吧。”
荣夏生本来都不记得这人了,要不是佟野提起撞车的事儿,他压根儿认不出来对方。
以前的荣夏生属于那种过目不忘的人,见过的人,哪怕从来没说过话,只是擦肩而过,他也能记住对方的长相,可是最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少接触人了,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记忆都开始退化,前两天发生的事,今天他就不认得人了。
“不用了。”
没等荣夏生拒绝,佟野先开了口:“我们俩在这儿赏夜景挺好的,浪漫呢,不用你操心了哈。”
沈堰探究似的打量了一下两人,似乎有什么话哽在那里,欲言又止的。
如果是别人,佟野可能会问问他想说什么,让他痛快一点儿,但对方是沈堰,是佟野认定了的情敌,对情敌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那边有个空车。”
佟野正胡思乱想呢,荣夏生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佟野赶紧招手,让那出租车停下了。
荣夏生看看沈堰,脸上挂着客气又疏离的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打到车了,就不麻烦你了,再见。”
佟野朝着沈堰笑着耸耸肩说了个“拜”,紧跟着荣夏生走了。
佟野得意了,他有种打了胜仗的感觉,这一刻的他仿佛是从恶龙手底下救出了王子的骑士,按照剧本的发展,从此以后,王子跟骑士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跟荣夏生坐上了出租车,刚坐下,手机响了,是一条微信消息。
沈堰:刚刚忘了问你,你的车什么时候修好?要不要我陪你过去取车?
佟野赶紧调整手机屏幕的方向,生怕被荣夏生看见。
他记得上次自己把这人拉黑了,难不成微信bug了?
这个沈堰也是个没脑子的,竟然一直没发现跟他联系的不是荣夏生本人,佟野无心恋战,本来打算直接拉黑,但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个:不用,我男朋友会和我一起去。
然后,拉黑。
“什么事这么开心?”荣夏生疑惑地看向他。
佟野忍笑快忍出内伤了,他咬着嘴唇憋着笑,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没事儿,就是一想到今天的麻辣烫那么好吃我就想笑。”
荣夏生:“……你确定?”
佟野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嗯,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麻辣烫。”
第25章
佟野毕竟还是年轻,一点儿小把戏得逞都能开心一晚上。
荣夏生看他一直傻乐,心里有猜测,但并没有求证的念头。
两人到了家,佟野原本想找机会跟荣夏生聊天,结果人家一回来就换衣服洗漱,然后钻进了书房。
客厅里,佟野跟小猫成了“留守儿童”,可怜兮兮的大眼瞪小眼,互相喵喵叫。
荣夏生坐在电脑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有点儿消化不良。
平日里极少社交的他不得不安静地坐下了从头梳理,而这个头,要从他接到编辑的电话开始。
从去年开始荣夏生就在写一本书。
他以前也写,但都是些小短篇,投给杂志或者一些作品合集,写得快,稿费结算得也快。
那时候他就跟现在的编辑认识了,当时编辑问他:“荣老师,你其实有能力写长篇的,为什么不试试?”
当时的荣夏生说:“因为要吃饭。”
一本长篇作品,少则一两年,多则就不好说了。
荣夏生当初因故辞职,之后再没有其他的谋生职业,只能靠写稿。
那时候编辑跟他开玩笑:“当代卡佛啊。”
荣夏生羞愧得脸都红了:“不敢不敢,我哪有那个资格。”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荣夏生都把卡佛当做标杆。
卡佛这一生,留下的作品大都是短篇小说或者诗歌,其原因也是要养家糊口。
不敢相提并论,但是他的榜样。
只不过很遗憾,荣夏生觉得自己始终没能有一个突破,最后终于做了一个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决定。
他卖掉了以前地理位置极好的房子,用房款的三分之二买了郊区的新房,剩下的三分之一足够支撑他生活一阵子,他必须在存款用光之前,写出至少让他自己满意的长篇作品来。
然而,很多时候,人生充满了失望。
在他闭门写作的这些日子里,一个开篇他写了四十多遍,最后却还是不满意。
日复一日的自我压迫使他开始怀疑自己,他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写作能力。
他灰心失意,自我贬低,平静的表面下,他已经无数次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
就是他最崩溃的那段时间里,他接到了佟老师的电话。
说来也怪,开门迎进来一个人,就像是把自己密封的空间戳了个缝隙出来,透了光,透了亮,透了风,也有了新鲜的氧气。
佟野来的当天晚上,荣夏生就有了新的写作思路。
曾经他一直以为写作需要极度安静,不被打扰,他拒绝社交,抗拒世界接触。
很久以前,他已经忘了是听谁说起的,说作为一个写作者是不能太过热爱生活也不能太过热衷于融入生活的,那样会影响到创作。
荣夏生信以为真,如今却发现,那并非真理。
今天他去见了编辑,那个熟悉的编辑在年初已经跳槽,跳槽的时候对荣夏生说,只要他写完,就立刻签下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