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荣夏生开了门,佟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荣夏生的家不是小不小的问题,而是过于简洁了。
“这是……传说中的极简风?”
家具很少,物品也很少。
色调以黑白为主,干净倒是干净,但看起来简直就是个样板房。
荣夏生给他拿了拖鞋,说:“你有什么需要的,家里没有我去给你买。”
“不用不用。”佟野这么大个人了,对为人处世还是心里有数的,住进人家家里来已经是添麻烦,哪能还挑三拣四,“挺好的,我就喜欢这样的房子。”
荣夏生提着他的行李箱带着他往里面的房间走:“你住这边可以吗?每天早上到下午两点左右都能晒到太阳。”
佟野跟着他进去,在门口站定。
荣夏生放下行李箱,走到窗边,抬手拉开了窗帘。
“哗啦”一声。
一瞬间,阳光充满整个卧室,把窗前的人也蒙上了一层金纱。
佟野站在那里,竟然看愣了。
第2章
02
大二的某一天,佟野难得去学校的图书馆,倒不是为了学习,而是恶补文学。
他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个故事,他可以作曲,却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他打电话给他爸,他爸说:“现在的你还做不到用一首曲子就搭建出一个完整的世界,你的音乐需要一个帮手。”
这个帮手就是词。
心里的故事,三分之二用旋律表达,三分之一用词完善。
佟野豁然开朗,然而每次写出来的词都觉得要么平凡至极要么粗鄙无趣,想表达的有十分,落在纸上的却只有两分。
无奈之下,他跑去图书馆希望从书里找些灵感。
那天他随手翻开萨冈写给萨特的情书,上面不知道被谁用铅笔划了线——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他是知道萨冈的,当然也知道萨特,作为一个文学教授的儿子,虽然他不爱看这些书,但耳濡目染,都了解。
这样的一句话,是高度的赞誉,佟野觉得,配得上这种赞美的人是充满了神性的。
现世生活中,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人出现。
然而,就在他眼看着荣夏生被金色阳光笼罩成一幅柔和的画卷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他不熟悉荣夏生,两人从见面到现在,说过的话也寥寥无几。
他不知道荣夏生是否清醒、温柔,但至少此刻,确实给他一尘不染的感觉。
那种过于柔美和浪漫的气质给佟野造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白衬衫,未经修剪的头发,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那线条清晰的下颚线,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有音符在对方肩上跳舞。
对此一无所知的荣夏生回过身来,背对着阳光说:“这两天家里可能有些冷,但应该快要供暖了。”
他的声音把佟野从幻境拉回,笑着点头道谢。
荣夏生说去帮他把门口的另一个行李箱拿过来,从佟野面前走过的时候,佟野清晰地看见他的一根发丝落在了衬衫衣领上。
不知道为什么,连这个画面都让佟野觉得美妙。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帮对方拿掉那根发丝,可手抬起来的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不合适。
佟野望着荣夏生的方向笑了笑,然后放下吉他,快步过去说:“荣老师,我自己来。”
荣夏生又是一怔,然后放开了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
“我给你接杯水。”荣夏生往厨房走,同时背对着佟野说,“以后别管我叫老师了。”
“啊?”佟野拎着行李箱扭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荣夏生家里没有饮水机,饮用水都是用电热壶烧。
佟野站在那里看他倒水,电热壶也是干净的白色。
“我爸说你在中学当老师。”
以前确实是。
荣夏生研究生的最后一年原本打算继续读博,但因为家里出了状况,不得不尽快就业。
他考了教师资格证,一毕业就被这边的一所高中招去做了语文老师。
其实荣夏生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当老师,所以,哪怕在讲台上站了三年,他还是没能适应。
“前两年就辞职了。”荣夏生端着水过来,从佟野手里接过行李箱的同时,把水杯递给了他。
拎着重重的箱子去了卧室,然后轻轻放下。
佟野看着他,一杯水,喝了一半。
“中学老师蛮累的。”佟野说,“十六七岁的时候最皮了。”
荣夏生只是笑笑,没说话。
佟野有种预感,荣夏生辞去工作并不是因为累。
但他没多问,毕竟没那么熟。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成熟男人的一大优良品质就是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
佟野去卧室收拾行李的时候,荣夏生过来送钥匙,对他说:“这边平时不容易打车,你出门如果赶时间,可以叫我送你。”
佟野冲他笑:“那多麻烦您啊。”
“没事,”荣夏生说,“应该的。”
哪儿来的什么应该的。
佟野觉得荣夏生的性格有点儿不好形容,你觉得他好像很好相处,不计较,很柔和,但实际上好像一切都是例行公事,客气疏离,并不亲切。
佟野看着他往客厅走,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是他爸,问他见到荣夏生没有。
佟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说:“我已经到他家了。”
“行,有他给我盯着你我就放心了。”
佟野无奈一声笑,坐到床上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您老人家真没必要这样!”
“你现在干嘛呢?”
“收拾东西。”佟野说,“他家太干净了,我都不好意思把我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拿出来。”
“你还知道自己乱糟糟?”佟老师笑儿子,“挺好,让夏生管管你,省得你总让我操心。”
父子俩聊了会儿,佟野急着收拾东西要挂电话,佟老师再三叮嘱,让他别影响人家正常生活。
佟野说:“你这学生真了不得,我都有点儿怕他。”
“怎么说?”
“跟花瓶似的,得轻拿轻放,我说话声大了都怕吓着他。”
“那你就小点声,”佟老师显然没抓住重点,“天天就知道瞎嚷嚷,你在人家家里住着,给我消停点儿!”
挂了电话,佟野耸耸肩,又琢磨了一会儿荣夏生,然后继续收拾东西。
他行李不多,只带了些秋冬穿的衣服过来,其他的还放在宿舍。
打开衣柜,不得不感慨荣夏生的细心,整个衣柜都给他空了出来,还准备好了十来个衣挂。
佟野很快收拾完东西,打开门,想跟荣夏生聊聊,毕竟这段时间他要住在这里,两人熟悉些,相处起来也舒服。
他去客厅的时候,荣夏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深蓝色的一套,光脚穿着拖鞋。
那人正站在阳台浇花,一整排的绿萝,他一盆一盆浇过去。
佟野走过去,站在阳台拉门边,笑着说:“这绿萝养得真好。”
荣夏生像是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水洒在了脚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佟野赶紧道歉,同时回客厅去拿了纸巾过来,“我以为你知道我过来了。”
“没事。”荣夏生放下浇花的水壶,弯腰擦脚擦鞋。
佟野低头看着他,能明显看到这人弯腰时背部凸出的脊骨。
太瘦了。
人怎么能瘦成这样?
佟野说:“你一直都是自己住吗?”
荣夏生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回答说:“对,习惯了,所以刚才忘了你在。”
佟野笑着抓抓头发:“还真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别这么说。”荣夏生冲他笑笑,问他,“饿不饿?我去做饭。”
“你平时都自己做饭?”
“嗯,不过我的厨艺可比不上师母。”
佟野轻声一笑:“至少比我强,我连个饺子都煮不熟。”
“所以要吃饺子吗?”荣夏生这会儿觉得稍微自在一点儿了,语气也放松下来,“家里还有速冻水饺。”
“行啊。”佟野从他手里接过水壶,“我帮你浇花,你去煮饺子。”
他拿水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荣夏生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方的手非常冰。
就像他小时候大冬天里从冰柜拿出来的雪糕,不是奶油雪糕,是舔一下能黏住舌头的冰棒。
这人其实是吸血鬼吧?
又白又瘦,病恹恹的,手指还冰凉。
佟野看着荣夏生挽起袖子,听见对方说:“行,猪肉蘑菇的可以吗?”
“行啊!”佟野笑着说,“我不挑食,给什么都吃!”
荣夏生对他笑笑,转身就去洗手煮饺子了。
他转身走的时候,佟野又扭身看他。
还未供暖的房子里,装着阳光的阳台跟阴冷的客厅像是两个世界。
佟野被晒得暖洋洋的,荣夏生却游走在微凉的、空荡荡的房间。
“我帮你吧!”佟野的声音打破了异常安静的房间,把两个世界强行牵扯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