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把荣夏生给问住了。
他仔细想了想,辞职之后就真的很少出门了。
“买菜。”不是喜欢买菜,而是基本上只会因为买菜出门。
“扔垃圾。”这也是不得不做的。
“然后呢?就没了?”两人走到吧台,佟野把怀里抱着的重死了的游戏币递上去:“你好,麻烦帮忙存一下。”
佟野这边让帮着存游戏币,那边又回头笑荣夏生:“你还真是没事儿不出门。”
吧台的店员给他们做了登记,留好信息,佟野叫荣夏生把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哆啦A梦递过去,换了超大号蓝胖子。
这超大号是真的大,佟野跟荣夏生都不矮,俩人全都一米八多,这玩偶直接半人高,而且胖,荣夏生抱在怀里,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佟野看着他笑:“有点儿太可爱了吧!”
荣夏生这人在佟野看来是个清心寡欲严肃正经又有点儿冷冰冰的人,这么一个人竟然喜欢哆啦A梦,还抱着这么大一玩偶,画面过于反差萌,可爱得不行。
荣夏生有点不好意思,干脆躲在哆啦A梦后面,掩耳盗铃。
佟野没忍住,掏出手机抓拍了一张,然后在荣夏生听见手机拍照声的时候,已经迅速收起了手机。
“走吧,改天再来,把它妹妹也给你抓上来。”
佟野带着荣夏生和蓝胖子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走出电玩城,荣夏生觉得世界立刻就清净了,刚才在那里面,又热又吵,弄得他有些头疼。
“除了买菜跟扔垃圾,你就没有什么喜欢或者想去的地方?”佟野说,“比如看电影、逛街这类。”
“我不逛街,不太喜欢。”荣夏生说,“看电影一般也是在家看。”
他确实很久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了。
以前还上班的时候,他有时间的时候会多注意一下院线电影,基本上都是选在周末的早场,一个人去看,偶尔整个放映厅都没什么人。
人群让他浑身不自在,哪怕根本没人会注意他。
相比于现在,那时候还算好的,至少能主动走出家门。
“你多久没去电影院了?”佟野问。
荣夏生认真想了想,但没想出个结果来。
佟野看看时间,说:“咱们俩看个电影去吧。”
荣夏生并不排斥看电影,他很喜欢。
说起来,应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逃避现实、缓解焦虑的方式,对于荣夏生来说,看书和看电影都是他“找回自己”的工具。
很多时候他觉得生活过于难熬了,就会把自己关起来,一口气看一整天的书或者一口气看完好几部电影。
他把自己投身于别人的故事中,跟随着时间和命运的洪流,也随着主角的人生一同起起伏伏。
他把自己想象成他们生命的旁观者,同时也是参与者。
一部电影就像经历了一次不同的人生,翻来覆去地活,翻来覆去地死。
那种体验能让他忘掉所有现实中令他煎熬的事情。
虽说逃避可耻,但有时候,有些人,就是倚靠着这样的逃避才苟活了下来。
“看电影倒是可以,”荣夏生说,“但是带着它……不太方便。”
佟野歪着头,从哆啦A梦后面看他:“多可爱啊。”
荣夏生无奈地笑:“你对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说可爱?”
“二十九。”佟野说,“可爱跟年龄无关,你现在这样真的特可爱。”
荣夏生笑着摇头:“改天吧,你想看电影的话我们可以回去看。”
“回去看?”两个人在家看电影,好像也挺温馨的。
佟野高兴了:“看什么?”
“你有什么想看的吗?”两人慢慢悠悠往外走,荣夏生知道,路过的人肯定在看他。
一个大男人,抱着哆啦A梦玩偶逛商场,不引人侧目就怪了。
他强压着心里的慌张,尽可能表现得不那么没用。
“我想看你喜欢的,”佟野说,“我这人没什么文化,看电影也总是看爆米花电影,爽一下就过去了,你给我推荐点儿你喜欢的呗。”
荣夏生笑着说:“爆米花电影也未必不好,每种类型的电影都有自己的受众,喜欢就好。”
“我现在就想看你喜欢的。”佟野说,“你最喜欢哪部,今天晚上咱们回去就看哪部。”
于是,两人打车回家,荣夏生换了衣服,洗了手,趁着佟野去收拾的时候,找到了他最喜欢的那部电影。
“《春光乍泄》啊?”佟野说,“这我还没看过。”
“嗯,我反复看的次数最多的电影之一就是这部。”
“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佟野恨不得脑子里有个笔记本,让荣夏生一边说他一边就一一记下来。
“除了这个还有《杀死汝爱》跟《心之全蚀》,那两部都是国外的片子,我很喜欢。”
“好的。”记住了。
佟野琢磨着看完《春光乍泄》,今晚回自己房间要抓紧时间补课,先把那两部电影看了再说。
他不仅在心里自嘲:佟野啊佟野,当年你学习要是能拿出这个劲头,顶级音乐院校轻松收入囊中啊!
第12章
佟野一直觉得每一个生命体都有自己的侧重,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命主题。
就比如,他爸的生命主题是文学研究,而他是鼓动乐器。
佟野其实也没少看电影,以前没少用这种方式来消磨时间,那些经典电影的经典桥段,他也能如数家珍,但问题是,他在看电影的时候,经常会“跑偏”。
在观影这个领域,那些关于影片的专业知识佟野不了解,对于那些影片讲述的故事他也就是抱着随便一看的心理,但很多好影片的配乐都让他感触颇深,所以,在看电影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把注意力转移到配乐上。
情节与音乐的配合打造出了完美的作品,佟野有个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写出一首极具画面感的曲子。
荣夏生说的这部《春光乍泄》,大概没几个人不知道。
佟野说是没看过,其实在撒谎,他怕自己说了看过,荣夏生就不和一起重看了。
这部电影在佟野高中的时候就看过,当时是在同学家里。
开场就是感官刺激,这让藏着秘密却从来都没这方面经验的佟野差点儿当场投降。
那次,佟野根本无心去看影片讲了什么,将近一百分钟里,他只能记得片头的那一幕以及两个男人的贴身探戈。
电影看完,佟野甚至没记住那两个男人的名字。
之后,他在一个周末,偷偷躲在自己的房间又重新看了一遍,色彩浓重的暧昧像是深不见底的河流,反复敲打着他潮湿海岸一样的青涩少年心。
那时候,佟野其实并不很能理解电影所要表达的情感和情绪,后来他也没有再看,只是觉得这部电影的故事内核是他无法理解的暗潮汹涌,他读不懂但可以溺死在里面。
电影中的那首《prologue》,成了他每次听到都立刻头晕目眩的曲子,仿佛能看见那两个男人在跳探戈。
对于这些,在荣夏生提起这部电影之前,佟野都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但对方一旦把这名字说出口,他立刻尽数回忆起来。
荣夏生搬来椅子,两人并肩坐在电脑前。
房门紧闭,窗帘也拉好了。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电脑屏幕变换着光色。
电影开始前,佟野问他:“这个电影是讲什么的?”
荣夏生一脸平静地看着电脑屏幕,轻声说:“迷惘。”
“啊?”
荣夏生转头看了一眼一脸“迷惘”的佟野,笑着说:“你看完自己总结吧。”
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话,荣夏生专注地看着屏幕,佟野偶尔会看看他。
这一次,佟野终于记住了两个男主角的名字。
当何宝荣对黎耀辉说“不如我们重头来过”的时候,佟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看见荣夏生哭了。
王家卫的电影好像总是这样,哪怕看完没记住情节,没看懂内容,也还是会久久走不出影片带来的厚重的情绪。
支离破碎的画面反复出现,每一句“经典对白”都像是高危病人挣扎中的喘息。
每当佟野看向荣夏生,都觉得他这个人身体里也住着一个浓墨重彩的故事,因为没人能走进他的心,所以没人看得到那虚虚实实的镜头和不可触摸的极致美感。
这太迷人了。
佟野吞咽了一下口水,在何宝荣跟黎耀辉跳起舞时,忍不住想要靠近荣夏生。
忍不住也得忍着。
黎耀辉说:我终于到了瀑布,但我却很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佟野的视线终于舍得从荣夏生脸上转移回屏幕,他轻声说:“你想去看瀑布吗?”
荣夏生笑了,问:“布宜诺斯艾利斯吗?”
影片的结尾,黎耀辉终于站在了瀑布下,而有些人是真的就此别过了。
这一次,整部电影让佟野印象最深的竟然最后小张的那段话——
一九九七年的一月,我终于来到了世界尽头,这里是美洲大陆南面的最后一个灯塔,再过去就是南极,突然之间我很想回家,虽然我跟他们的距离很远,但那分钟我的感觉是很近的,我答应阿辉把他的不开心留在这里,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讲过什么,可能是录音机坏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两声很奇怪的声音,好象一个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