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个称呼,和“爸爸”这个称呼有什么差别呢?
年幼的弘灵玉想不明白,只是以为他大概是要有个家了。
新的家果真很好啊。
很宽敞、很好看,有明媚的阳光,他不用和别的小朋友挤在一个房间,不用担心吃完吃不饱肚子。有人回给他讲睡前故事,把他抱在膝盖上告诉他这是买给他的玩具,告诉他这是他以后要学的课程。
有人在他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年,给他吃超大的、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蛋糕都要大的、比他自己都要大几倍的蛋糕,还请了很多人来给他庆祝。
他住进了舒服的房间里,一下子拥有了前面短暂几年里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父亲”对他很好。
弘灵玉满怀感激,虽然稚嫩的脸上不显,却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想对“家人”好。
他等“家人”一起睡觉,认真学习“家人”安排的课程,珍惜且认真地吃完每一餐饭,从来不糟蹋自己拥有的任何东西。
可他单薄的珍惜并没能让这份弥足珍贵的温暖持续多久。
他曾经大概是有过家的。
弘灵玉想。
他二十年多年的人生里,有过两年家。
在后来被主母关进黑屋,肆意辱骂的时候;在似懂非懂地听着弘氏老宅下人议论嘲讽;甚至在他被他以为的“家人”关进书房遗忘两三天的时候,是四岁到六岁那两年留下的那些仅有的温暖支撑着他。
可他为所谓的家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之后,却只换来对方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把他彻底驱逐出了这个家。
他还以为这就是谷底了。
命运大概终究不能放过他,即便他决定离开,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过去也伺机而动,如影随形。
他在黑暗的屋子里醒来的时候并不怕,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但他接受不了对方手里、填充满了整个注射器的东西。这么一管下去,别说死,他连好好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永远只能做一个被神经、欲|望支配的行尸走肉。
在那个东南亚人一脸阴沉靠近的时间里,他突然想起在泰城遇袭那次,弘卓坚实温暖胸膛和臂膀构筑的堡垒。
两次。
无边的黑暗里,这是他唯一够得着的地方。
弘卓拿衣服把还在发抖的人裹住,直接打横抱上了车,车门合上,形成一个密闭温暖的空间。
怀里人的人还在发抖,嘴唇惨白,额头全是汗。
弘卓心疼的无以复加,不断用嘴唇轻吻弘灵玉的额角,手臂收紧,试图分他一些温度。
车行半路,怀里的人突然回过神来一样,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
弘卓连忙低头看他,声音很低、很小心:“乖宝……想哭就哭。”放在弘灵玉背后的手也安抚地轻拍。
只这么一个怀抱、一句安抚,足以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拽回来了。
毛毛细雨般的呜咽就这么逐渐过渡成了电闪雷鸣,弘灵玉怎么也抑制不住胸膛的抽气,眼眶里不断有泪水涌出,放肆的抽噎像是从肺叶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股咳血的气势。
弘卓的眼眶滚烫,却狠狠闭上眼睛,喉头动了动,那股盘亘在舌根、鼻尖的苦涩感无论如何都散不去。
纪稻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曾回头,却也红了眼。
抽搐声中,弘卓听见弘灵玉比猫儿呜咽没大多少的声音:“注射器……”他胸口气息被抽噎打断,“注射器针头……扎到了。”
弘卓滚烫的双眼中刹那布满血丝,手上用力握紧,青筋暴起一片,却克制着,轻柔握住弘灵玉从外套中挣扎出来的青紫手腕。
针头扎进皮肤的感觉太过明显,弘灵玉那时动作太大,为了反抗,强行把对方推开,扎入皮肤的针头就这样反挑一下,拉开一片皮肤。
伤口现在仍然很疼,刺痛的感觉仿佛在提醒那一幕的真实存在。
而那一幕,是险些压垮弘灵玉的,名叫“绝望”的东西。
弘卓看着他手臂侧面露在他眼前的伤口,胸膛里暴虐的情绪反复翻滚,却因为怀里的人而暂时按捺了下去。他握住弘灵玉伤痕累累的手臂,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那处伤口。
然后他凝视着弘灵玉被泪光模糊的双眼,笃定认真地说:“我检查过针管,他没来得及推。”
弘灵玉被他嘴唇的温度烫的瑟缩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挣扎起来,要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泪珠悠悠崩溃之势:“针头、针头!”连声音都拔高不少。
那些人没安好心,不一定会给他一个干净的针头,弘卓刚刚还亲了他伤口,如果那个针头上粘着什么病毒……
弘卓双臂温柔固定住他,低头在弘灵玉额心落下一个吻:“送去分析了。不管如何,我陪你。”
弘灵玉是在一片祥和的海浪声中醒来。
阳台外头挂着一串纯白的贝壳做的风铃,迎着风偶尔会被轻轻吹两下,发出很是遥远又陌生的清脆声音,并不讨厌,也不算吵。
他侧脸似乎贴着个什么温暖的东西,从耳朵里传来一声一声的心跳:咚——咚——咚——
仿佛某种余韵悠长的乐器,瞬间就安抚了他醒来那一瞬间沉寂在黑暗里的慌张。
弘灵玉浑身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慢慢回过神,睁开了眼。
他盯着眼前的白色布料看了好久,慢慢意识回笼,感受到腰上和自己脑袋下枕着的似乎是个手臂,而自己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在了对方的小腿上。
两个人严丝合缝,毫无保留地向对方敞开着胸膛。
床头不远的地方放着个落地灯,灯光调至最暗,柔和的光芒略微能照亮一小片。
弘灵玉僵着脖子慢慢抬头,看到了一个坚毅的下巴,半张沉入熟睡的脸庞。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对方呼吸忽然一深,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
弘灵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忙埋下了脑袋。
对方揽着他腰的宽大手掌轻轻挪了挪,掌心落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落下的频率和弘灵玉耳边听到的心跳几乎是一个频率的。
弘灵玉埋着脑袋,隔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了对方胸腹的震动:“乖……回家了,乖……”
拍了会儿,对方又仿佛陷入熟睡,停止了含糊的低语和手上的动作。
弘灵玉沉默着闭眼片刻,某个音节在他喉头几番滚动,最后都被他深深咽了回去。
只是想一想这个字,便能无端让他获得安定感和勇气。
“家”。
胃有些空,饥饿感在深夜肆虐,可他毫不在意,只悄悄把脑袋往对方肋骨的方向靠了靠,再次闭上了眼睛,放缓呼吸,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他睡的很饱,身边的位置动了动,凹陷的床一轻,他就立刻醒了,下意识抓紧了手边的布料,睁开了眼,迷瞪瞪地看着视线里模糊的人影。
对方哑然一瞬,随即立刻坐回他身边,附身仍旧把他揽回怀里,这个怀抱噙着无数的宠溺,比外头的海风吹人都要舒服:“醒了,乖宝?”
弘灵玉攥紧了手里的衣料,点了点头。
抱着他的人刚要问他饿不饿,话到了嘴边,问题却突然换了:“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弘灵玉再点头。
弘卓虽心喜他恢复正常听力,却直觉他一定是因为在欧洲的事情受了刺激才会这样,一时间心情复杂。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等下去,用一个更加平和无害的方式,帮助对方获得听力。
“……饿不饿,乖宝?”
弘灵玉乖乖点头。
弘卓整个心都几乎要化在他安静的乖巧中,侧头闻了闻他额角:“我去给你拿吃的,你去洗漱一下好不好?”
弘灵玉下意识不愿意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时间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愿意,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弘卓读懂了他沉默的依赖,没有丁点不悦,只觉得受用,干脆再吻了吻弘灵玉额角,干脆一把把人打横抱起来,亲自抱着进了浴室,手把手地给他洗脸刷牙。
等洗漱好,弘卓又把人打横抱着直接走出了卧室,下了楼梯往餐厅去。
纪稻恭这会儿正在一楼沙发上坐着喝咖啡,看到两人这样下来,一不小心就把嘴里滚烫的咖啡咽了下去,烫到了嗓子,皱着眉头做鬼脸,被弘卓一扫,连忙背过身去哈气。
弘卓把弘灵玉放在餐桌边,毫不避讳满屋子里的其他人,仍像刚才一样,在弘灵玉额角吻了吻,低声说了句“等会儿”,就转身往厨房里去了,倒好牛奶先端出来,放在弘灵玉面前:“先喝口,还是温的。”
然后又转身打开烤面包机,给他烤面包。
几个佣人和特地赶过来的周听雨的活儿都被弘卓一个人干完了,他们也不敢说话,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站在一边看着,指望着家主还有什么事儿吩咐他们干。
但弘卓一言不发,眼里也看不到他们。
瞧着弘卓“目中无人”,兀自忙碌的样子,弘灵玉才后知后觉刷的一下地红了脸,整个人都有些窘迫,盯着正亲自给他烤面包的弘卓,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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