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灵玉忍不住扭着头多看了两眼。
忽然后座的男人出了声,是对着司机的:“停车。”
司机虽有些诧异,却仍旧把车稳稳地停到了路边。
然后男人擦着弘灵玉胳膊下了车,淡淡说了句“稍等”,就迈着长腿,消失在了刚刚拐过来的街角。
司机下意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弘灵玉,心知这声“稍等”肯定不是对自己说的。
弘灵玉仍旧侧着头看着窗外的行人,心里一片放空,并没有注意到司机瞥过来的那一眼。
没过几分钟,男人拎着一个纸袋子回了车上,却没有坐到后排,径直坐到了左边车门的位置上,宽大的保姆车中,两个座椅正好隔了一个胳膊的距离。
车开平稳之后,弘卓把捏在手里的纸袋子递了过去:“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他的语气这样自然温和,却让弘灵玉倏然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仿佛一只面对着什么威胁,炸了毛的幼兽。
弘卓没有忽略他的僵硬,却好像毫不在意,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弘灵玉不敢侧头去看,只是低头看了眼膝盖上放着的东西,迫于某种压力,伸开手打开纸袋子看了眼,是一块小巧的杯子蛋糕,最顶上放了一颗草莓和一小块巧克力,赫然是刚刚蛋糕店橱窗里的某一只。
他放空的大脑后知后觉开始运转,好半晌才捕捉到一点逻辑:他从没看到过弘卓吃蛋糕,这是为自己买的。是刚刚……他看蛋糕店的原因吗?为什么?
弘灵玉对此想不通,却也不想开口问弘卓,于是他动了动夜色中颜色极淡的嘴唇,小声说了声谢谢。
然后他重新折起纸袋子的袋口,继续看着窗外。
他并没有那么饿,暂时不打算吃这枚蛋糕,可以留到饭后再吃。
弘卓一直看着他,转瞬间便明白了他刚刚看的,不是蛋糕。
可弘灵玉刚刚到底看的是什么,他却没有留意到。
第二天大早弘灵玉就醒了,他昨晚不知怎么回事没太睡好,早早就起了床坐在窗台上看书。中途瞥了眼外头,却发现保姆车停在楼下,几个佣人正拿着一个大行李箱,往后车厢上搬。然后弘夏轩的身影慢慢悠悠从楼梯上下来,佣人为他打开了门。
弘灵玉这才想起,弘夏轩说过他是今早的飞机,还开玩笑让他送机,他答应了。
于是弘灵玉匆忙披了件外套跑下楼,鞋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就冲到了大门口。
弘夏轩刚在车里坐下,拿出手机在刷,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忽然踩了刹车。
“怎么了?”弘夏轩整个人跟着问。
司机回头有些尴尬地说:“小少爷,章先生他……追着车。”
弘夏轩立刻就想起了昨天晚上饭桌上开玩笑时,对方毫不犹豫地点头,扭头就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弘灵玉气喘吁吁地跑到车边,气都没来得及吐匀,断断续续地就说:“我……我答应了送你。”
站在弘氏门口的佣人们这才追着赶了上来,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惊魂未定地问弘灵玉:“章先生怎么了?”
弘夏轩一把喘的微微弯了腰的人扶上车,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从他成长至今,只有过去这一两年中,哥哥去世的时间里,没有人为他接送机,他说不出走下飞机之后,茫茫人海里只有拿钱办事的佣人等着是什么感觉,但这一刻,他脑海中却忽然崩出一个词,叫“失而复得”。
“哥。”他说着拿了瓶水拧开,递到仍有些微喘的弘灵玉手里,“喝口水。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如果说今日之前,他喊眼前这人作哥哥是看着已故之人的面子。可今天开始,他确实真心实意地,把眼前人当成自己失而复得的、另外的亲人。
☆、第三十诊
弘夏轩走后,一切如常。
弘灵玉每日去自己小屋中看看书,而弘卓的车一“坏”就是一个月。
月中的时候,有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弘灵玉手机上,他向来不接不认识的电话,于是就任由手机响了几次,然后对方自觉挂掉。
三次之后,这个陌生的电话便没有再打过来,对方取而代之发了条短信。
对方自称是章代秋的大学班主任,先是问他身体好了没有,接着就说他已经大半年没有上课,如果不处理一下,大半是要留级的了。
弘灵玉看完短信,放下手机有些出神,一发呆就是好久,连周听雨和胡柏喊他吃饭都没有听见。
从哥哥留给他的身躯和记忆里,弘灵玉知道了章代秋当年大学选择德语专业的原因。
他们的生母是人家的外室,只把他看做留住他父亲的工具,并无多少呵护关怀,而他们的父亲更是只当外室母子是玩物,也并不曾怎么上心。
章代秋自懂事之后一直没能理解这样的家庭组成和相处模式,却将之全部归结为自己的问题。
一开始,他信了生母阮亚杏所说:都是因为他不好,父亲才不要他们进章家门。
他在这样莫名的职责和自责里长大,性格内向,沉默寡言。
后来年岁渐长,他才逐渐和自己和解,发现异常的不只是自己。他发现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家庭完全不一样,这才开始更加深入的思考,不再只责备自己。
可他那时不过也才是一个高中的孩子,怎么能理解的了这些?
思维绕进思路,那些年幼时候形成的思维习惯便又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一定是因为他理解不了,才会让自己过得这么不开心。
他开始看各种书,学各种知识,后来听闻德国人的长远目光和他们的严谨语言分不开,便认为自己应该也可以这样锻炼自己的思维,有朝一日,一定能理解自己一团糟的生活。
章代秋就这样开始了自学德语。
他很聪明,记忆力也很好,后来上了大学,仅仅用两年时间就学习得足够专业,学校里教的那些已经不能让他有所收获,他便开始自己接翻译的活儿了。
直到这副身躯被弘灵玉接手。
如果是哥哥的话,肯定身体一好就会恢复学业,直到顺利拿下学位为止。
哥哥那么爱学习,说不定还会想办法出去留学、研究生、博士一路读上去也不一定,前途那么一片光明。
可他自己……做不到这些。
弘灵玉垂头看着自己手背上蜿蜒的血管,心中内疚极了。
于此同时,周听雨站在门口,已经轻声喊了他不下四五遍了。
“章少爷?”周听雨又走近了一些,侧身还敲了敲门。
书桌后的人却仍旧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
“章少爷……”胡柏也跟着轻轻喊了几声。
弘灵玉仍旧不为所动。
周听雨忽然想起年轻的钱小管家提点过的话,拉着胡柏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然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先把饭菜都保温放了起来,然后走到阳台上,给弘氏宅子那边去了个电话。
一个小时后,弘灵玉从沉思和放空中清醒过来,坐到餐桌边简单吃了点东西,末了,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般,犹豫而有些自我勉强地说要让司机送他去大学里一趟。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校园里处处都是桂花的甜香,新生刚入学一个多月,仍是精力充沛、新鲜感未褪,常有人结伴在校园中四处闲逛,打闹嘻哈。
弘灵玉坐在车中,隔着窗子看向外头的同龄人脸上的各种生动表情,却只觉得陌生而茫然。
他指挥着司机停在记忆中的行政楼门口。
往来的学生纷纷好奇地打量一眼这辆保姆车,但在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人之后,又不怎么在意地径直路过了。
就算是这样的简单匆忙的打量,也让弘灵玉悄悄捏紧了手。
他脸上没多少血色,眼神略有些闪烁不安,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握上车门把手,开门下车。
周听雨一直关注着弘灵玉,见他下车,忙不迭跟上,胡柏和司机则留在了车里。
行政楼五楼是章代秋班主任的办公室,这会儿是午后,行政楼里的老师们大多在休息,走廊里安静到树叶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找到班主任的时候,这位中年女教师刚泡好一壶咖啡。
听见敲门声,书桌后的人抬起头,镜片被泡咖啡的热水氤氲出少许雾气,很快便散的一干二净,露出一双略有些尖锐的双眼来。
“章代秋来了。”她说着,微微笑了笑。
弘灵玉点了点头,慢慢走了过去,却不敢直视对方,只敢把视线落在对方面前书桌上飘着香味的咖啡上。他张了张嘴。
“什么?”班主任微微侧了侧头,镜片上反射出一些窗外午后不怎么温柔的阳光。
弘灵玉被这光刺的稍稍闭了闭眼,于是他像刚刚下车前积攒勇气时候一样,深吸了口气:“我来办休学。”
说完了这些话,他才敢睁开闭着的眼。
班主任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个结果,她看了眼安静跟在弘灵玉身后的周听雨,然后推了推镜框,目光落回弘灵玉身上:“你想好了?”
在她看来,章代秋虽然是个有天分的孩子,却并不算她带过的学生中最优秀的,加上对方身体不好,她也无法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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