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看前面隔了几排的江石林,并没有回头看他,可他知道肯定是他送过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张国荣的样子,听张国荣的歌——《风继续吹》。
虽然完全听不懂在唱什么,可那悠美的旋律,如诉如泣的声音忽若直击心灵深处,耳朵也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哪怕日后无数次听到这首歌,可是只要那熟悉的旋律前奏一起,谢雨就无数次回到那年初次听到那首歌的场景。周围是叽喳的同学,前面有个刻意不回头的背影。
“你会打篮球?”旁边冯虎边从书包里掏课本边在问他。
“会”。
“那我们下午放学去打会篮球?”冯虎看向他,眼里是问询。
“行,去哪里打?”谢雨也看向他。
“就学校篮球场。有咱班的,也有邻班的,友谊对抗赛,不过上周把我们赢得很惨。”冯虎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
学校的篮球场,传来一阵阵喝彩。
谢雨矫健的身影在球场上来回奔跑,熟练的运球,漂亮的三步跨篮,精准的投球,左闪右躲好似进入无人之境。
冯虎又一次O了嘴巴,这是那个连张国荣都不认识的人,他也情不自禁地叫着“好球”。
球场周围吸引了越来越多放学的同学,不少不喜欢篮球的女生都加入了这个队伍。
无疑,今天谢雨成了篮球场上的明星。
不远处,江石林也静静地看着球场上谢雨的动作,运动中的人是最有魅力的,何况还是一个这么出色的运动者。
江石林觉得心砰砰跳得额外地起劲。
他从小没有发现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只是所有漂亮女生他都天然免疫,原以为是自己年纪小不懂情,事,可渐渐地发现男生才能够吸引自己的事实后,他吓坏了。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怕别人当他是个怪物。
保守如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让传统接受不了同性之间的爱恋,甚至一度被认定为精神疾病。
他一直引以为罪恶,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转机来自97年,张国荣在跨越97演唱会上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献给妈妈和唐先生后,这段惊世之恋终浮于世。甚至在香港“感情最坚固的情侣”选举中,张国荣和唐鹤德居于榜首。
原来同性之间的爱可以得到别人的原谅,可以得到大家的认同。
这是他心里对自己的救赎,他原谅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原谅了自己一直那么卑微、羞耻地活着。
可这只是存于他个人世界的自己对自己的谅解,他仍不敢奢望某天某个人能向他伸出搭救的手。
正在愰惚间,球场的对抗赛已然结束了。
“江石林,等我一下。”那个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声音从赛场上传来。
江石林静静地看着落日余晖中逆光走来的飒爽男孩,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潮红,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瞬间只觉得万物静好,心中有花儿绽放的声音,一波紧着一波。
“穿上点衣服,汗一退容易着凉。”江石林十分自然地说着关心的话语。
“哪有那么娇气的。”谢雨咧嘴一笑,丝毫没对才说几句话的这个男同学表现的关心而诧异,“给。”
他从书包里掏出随身CD机递给江石林。
“听完了?”江石林没有伸手去接。
“完了,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听。”谢雨脸上有阳光般的笑容。
“拿着吧,我明天再给你带他的其他专辑,我都有。”江石林神情似乎是有些得意。
“你喜欢他?”谢雨边问边把CD机又塞回书包里。
“喜欢,没人可以做到不喜欢张国荣。”江石林好似在说着誓言般斩钉截铁。
两人边说边向自行车棚走去。
“你家住哪儿?”江石林打开车锁。
“望江路,不知道几号,就是有一片草坪那儿。”谢雨跨上了自行车。
江石林对他笑了笑:“走吧,我们同路”。
两人路上随便说着一些话题,好似多年的老友,这种感觉两人都有,却都没有说破。
“谢雨。”江石林突然叫他的名字。
谢雨歪过头看向他。
“以后我帮你补课吧,特别是俄语。”
“真的啊?”谢雨语气里满是惊喜和感激。“那到我家去,顺便让我妈好好感谢你”。
“明天就开始,离中考没有多少时间了。”江石林淡然地说着。
第二天,谢雨妈妈就在家里看到了这个愿意来给儿子补习功课的同学,一会儿饮料,一会儿水果表达着她的感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江石林,觉得他有礼貌,很斯文,甚至有那么一点腼腆。
但能这么热心帮助同学的她心里认定肯定是好孩子。
谢雨渐渐地认识了俄语的33个字母,学会了发音和拼读,也能像模像样地读上一段课文。
天书终于有一天变成了地文。
☆、忌日
有天谢雨问:“俄语的我爱你,怎么说”?
江石林当时一愣,马上又垂下眼睛:“Ялюблютебя ”。
“Ялюблютебя。”谢雨跟着重复了一遍,笑了,“没有I LOVE YUO好听” 。
“各有各的味道,只要是真挚的、发自内心的就是美的。”江石林没由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有喜欢的人没有?”谢雨捉狭地望着他。
“有啊”。
“谁啊”?
“你知道的”。
“我知道?”谢雨一脸茫然,努力回想着。
“张国荣”。
谢雨脸色一松,“切,我是问女孩”。
“那没有。”江石林心里想,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你有吗?”有些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答案,又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没有”。谢雨说完往后靠去,双手抱住了脑袋。“但是——”
江石林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呼”得一下提到了半空中,他赶紧扭头看着谢雨说着“但是”的嘴。
“有女孩喜欢我。”谢雨向房间外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家乡一个女孩总在给我写信”。
男孩被人暗暗喜欢着,总是有几分窃喜和得意。
“那女孩漂亮吗?”江石林心中似乎有点不舒服。
“长得不错,但是我们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我打球时总爱来给我加油”。谢雨眨着眼睛,好像在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那你们怎么办?如今隔着这么远。”江石林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书本。
“怎么办,凉拌!”谢宇呼出一口气,“我一封信都没有回过,久了,她就把我忘了”。
当天晚上江石林就梦见有个漂亮的女孩来学校找谢雨,谢雨陪着她说着话,自己在一旁看着心绞着一样的疼。忽然谢雨转过身向他走来,抓起自己的手,说着,“我不会和她走的”,紧接着拥自己入怀。
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等等,涌出来的不仅仅是眼泪,还有……
江石林早上偷偷洗了内裤,那是他第一次梦遗,只因为谢雨的一个拥抱。
2003年4月1日,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的愚人节,张国荣跳楼自杀了,然后从此这天就变得那么得不一样。对很多人来说,从此的4月1日从愚人节变成了张国荣的忌日。
谢雨看着教室里或窃窃私语或交头接耳的少男少女们,有错愕的、不解的、伤心的各式表情,突然想到江石林的话,“没有人可以做到不喜欢张国荣”。
他望向远处那个背影,隐约着一种落莫和孤独。
课桌随身听里还放着张国荣的CD,还没有听完呢,他就不在了,他才刚刚喜欢上他呢,这人却已经没有了。
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张国荣对于江石林的意义,他只以为是一代歌神的逝去让他痛惜和不舍,不曾想是因为张国荣让这个世俗多了一些对同□□恋的理解和接纳,换了任何人都做不到,可他却舍弃了所有,包括他的唐先生。
张国荣都放弃了。
谢雨看着江石林消沉了好一阵子,无论怎么逗他,都仿佛再不见明朗的笑颜。
幸好随之而来紧张的中考,冲淡了悲伤的浓度。
无论谁离开了,剩下的人依然还得过下去。
等待风再起时吧。
尽管这几个月有江石林给他补课,可谢雨实在基础太差,没考上本校的高中。
知道成绩,爸爸狠狠揍了谢雨一顿,鼻青脸肿他好几天也没好意思出门。
他只知道爸爸又去找了姑父。
他也不担心,伤好后继续找江石林、冯虎,倒是利用这个暑假把这个城市玩了一个遍。
☆、打架
果然,升学后他们又是一个班,得知这个消息,谢雨觉得甚是满意,他才没有去理会能读书的背后又会有怎样的权利交易。
其实他这个年纪也不太懂。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老刘也跟着他们到了高中部,说是舍不得他们这个班,现在依然教他们语文,当他们班主任。
谢雨挺高兴,老刘人和蔼,不摆老师架子,教学方法也务实。他还记得有一天老刘提了一双草鞋来教室,就为了讲《红军过草地》那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