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挨骂,会有低谷,会迷茫,会自我怀疑,这是所有普通选手应该有的困扰。
陆熙白着脸,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指节几乎失了血色。而他身边,郁攸的视线有些紧张地凝在他面上,不敢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真正的地狱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你再也打不了比赛,职业生涯戛然而止!”
乔石飞咬牙,“不管是Yukie还是我,我们都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
“飞飞……”
杜淮皱眉。
“你不配被叫做小Yukie。”
顿了顿,乔石飞说。
这话好似击中了陆熙的最后一根软肋。他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死死咬紧牙关,紧绷着两颊,垂下的眼睫颤了颤,拼命想忍住面上流露的情绪,最后却还是被那狭长眼尾瞬间泛起的红晕暴露得彻彻底底……
郁攸突然转向乔石飞,目光带了一丝凌厉,声音也变得冷冽而强势,“够了。”
说罢,不等其他人看见陆熙的表情,他一把拉过失魂落魄的陆熙,头也不回地把人拽出了训练室。
第46章
郁攸拉着陆熙从训练室出来, 直到在走廊尽头看见没人的杂物间开着门, 脚下才拐了个弯,把人带进杂物间摔上了门。
陆熙被乔石飞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给说得有些懵, 眼睛控制不住的泛红, 如果不是郁攸把他拉出来,下一刻就能掉眼泪也说不定。
所以他浑浑噩噩的,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郁攸从训练室快步走了出来。他甚至忘了挣开郁攸的手,只想着快点从乔石飞他们跟前离开, 以至于不让自己那么丢脸……
门“砰”一声关上。
杂物间陷入一片昏暗, 阴影笼罩在陆熙面上, 却反而成了他此刻的保护色。
黑暗中,再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脆弱和不堪。
陆熙渐渐平复了心绪冷静下来,下一刻却带着被人识破的恼意猛地甩开了郁攸的手,声音里隐隐夹杂着鼻音, “你满意了?”
乔石飞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不专业玻璃心甚至是矫情。这是他以Lucifer这个ID打职业以来, 第一次被人这样叱责不配做一个职业选手。可这一切的源头,分明是郁攸的任性!
“我明明和你说过!我不会转辅助位, 我要继续打ad!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陆熙压抑了两天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 脸上因为生气涨得通红,却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晰。
郁攸侧着身,没有看他,声音略有些飘,“这是规则……”
“别和我提规则!”陆熙咬牙,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揪着衣领把他的脸扭了回来,借着门缝漏进的光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的视线有丝毫闪躲,“你敢说这一出不是你和节目组串通好的?!就算他们想拿我转辅助位做噱头,那也一定是被了解我的人怂恿撺掇。你难道想告诉我,是夏可可去找的节目组,让他们逼我打辅助?”
郁攸哑然,被陆熙的突然靠近逼得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上了硬实的墙壁,被墙壁上钉着的东西硌得忍不住皱眉。
这几天他一忍再忍,对陆熙百般退让,rank故意卖破绽给对面他忍了,训练赛不做视野他也忍了。他知道陆熙心里有气,就等着他什么时候消气了再好好和他解释,可现在被陆熙一再以质询罪犯的态度逼问,埋在心里那根刺也终于藏不住了……
“陆熙,这就是规则。”
郁攸眼里的温度骤降,声音也不近人情地沉了下去,“节目也好,现实也好,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才是唯一法则。”
顿了顿,他还是冷酷地盯着陆熙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补充,“如果你比我强,如果你能成为第一名,如果你是那个拥有优先选择权的人,你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处境。”
“……”
“电子竞技,菜就是原罪。陆熙,你必须承认,你在ad位不如我。”
郁攸近乎残忍地说。
承认吧——
你不如我。
陆熙就像一个鼓足了气的气球,被这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扎破,迅速漏光了充盈身体的底气,愤怒的眼神开始飘忽。
怎么能承认呢?怎么可能承认呢?一旦承认了,就会像丢失灵魂最重要一部分,变成另外一个人。
见陆熙眸光黯下陷入沉默,揪着他衣领的手也一点点卸了劲松开,郁攸面上突然闪过一丝懊恼。他抬手攥住陆熙将要落下的手腕,薄唇迟疑地张了张,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小声道,“……对不起。”
停顿了一下,他垂下眼解释,“节目组已经打算以我为核心建队,你不可能竞争过我。所以如果你不转辅助位,就注定不能在这里出道,也不能回到LPL。”
陆熙并不意外地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很想回lpl,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郁攸向来不爱多说话,尤其是除了刻薄之外的言辞,于是此刻吐露起心声便显得尤为艰难,甚至是笨拙,“把你选进我的队伍,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快让你回到lpl的方法。”
“……”
陆熙抬眼望进郁攸那双幽邃却干净的眸底,仿佛能看见瞳孔表面那层薄冰下隐隐涌动的赤诚和热烈。
一瞬间,陆熙脑子里闪过一个特别恶劣的念头,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郁攸,你知道吗?”他挣开郁攸的手,红着眼眶,露出一个冷漠而讽刺的笑容,“当初我被下放二队前,Yukie曾经要留我在一队给他打辅助。”
郁攸手一顿,蓦地愣住。
陆熙满意地在他眼里看见一闪而过的错愕,心里的魔鬼一时间更加遏制不住,被放出牢笼将他仅剩的理智吞噬。
“如果我当初愿意转辅助位,我就不会被下放二队;如果我当初愿意转辅助位,我就可以留在冠军战队,给冠军ADC,给S赛Fmvp打辅助……”
郁攸脸上突然褪去了血色,向来冷淡高傲的眼眸里头一次出现了尴尬无措的情绪。
陆熙深深地盯着他,“你相信吗?只要我现在愿意找Yukie,只要我说我想通了,愿意转辅助位,我立刻就能被调回一队,回到LPL的赛场。”
作为对刚刚那局“你实力不如我”的报复,陆熙将那些刻薄而讽刺的话脱口而出,完全没有想过后果,“连世界第一ADC都不能让我心甘情愿转辅助位,你一个什么成绩都没有,连LPL都还没有打过的非职业玩家,到底凭什么让我转辅助位?”
“……”
“所以,你明白了吗?就算我要转辅助位,我也可以选择世界级的队友,为什么要和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聚在一起,为了一个进入lpl的资格千辛万苦磨合?”
顿了顿,陆熙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贪婪地想将郁攸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以此来满足他的恶欲,“你觉得自己凭什么?”
郁攸低垂着眼,面上尽是挥散不去的阴翳,让陆熙辨不清表情。
然而尽管看不见,陆熙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一定会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援手”感到可笑,一定会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羞惭,或许……还会难过伤心,会自卑挫败……
因为他捧出的一颗真心,就这样被人践踏在地……
陆熙脑子嗡得一声,理智突然回归。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瞪大眼,眼底的戾气瞬间消散。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
训练室。
乔石飞坐在电竞椅上盯着电脑屏幕出神,杜淮从他身后经过,想起刚刚他叱责陆熙的话,步子顿了顿。
想了想,他走到乔石飞身边蹲下身,仰头看他,“……你刚刚说的,都是心里话?”
“什么?”乔石飞皱眉。
“就是……地狱,”杜淮笑了笑,“你说你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不能打职业,对你来说,是地狱吗?”
虽然不明白杜淮问这个的意图,但乔石飞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他因为手伤暂别赛场的每一天,都活得十分痛苦,比输比赛、比挨骂更加痛苦。电子竞技已经不止是他的热爱,更是他赖以生存的一部分,除了赛场,他找不到能让自己安身的地方。
杜淮抿唇,似乎在沉思什么,向来只有嬉笑的脸上头一次露出郑重的表情。
“怎么了?”
乔石飞不解。
“没什么……”
杜淮又笑着摇头。
*
昏暗的杂物间,只有门缝里漏出的光勉强能让面对面站着的两人看见彼此的轮廓。
没有人说话,杂物间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一个刚刚才冷静下来还处于起伏不定的不稳定期,一个则像是特意控制过,轻而长,如果不仔细听甚至会忽略。
陆熙看不清郁攸的表情,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时摸不清他此时此刻的状态,心情愈发地忐忑起来……
他怎么能对郁攸说出那么刻薄的话?不管郁攸有没有和他提前商量过,初衷都是好的,都是想帮他回到LPL,而且这可能也是他唯一能选择的方式。
陆熙觉得自己说重了话,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他张了张唇,想要道歉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急得更加自责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