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灼灼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惊愕地放下筷子:“叔叔阿姨……”
在他的记忆里,温岳的爸妈简直是世界上的好爸妈模板,对他总是特别温柔,好像犯什么错都能包容。一时听见这样的信息,竟然觉得不寒而栗。
“第一次手术很成功,”温岳继续道:“我终于不用整天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他们觉得我不记事,但可能是躺着太无聊了,我全都记得。身体好了些,他们开始教育我,也许是因为我活着就是幸运,他们很宽容。一直到十岁,病情又有反复,我才做了第二次手术。”
顾灼灼隐约记得,有半年的确没见过温岳。
“灼灼,我羡慕你。”
周围传来杯盘碰撞的声音,有客人大声招呼同伴喝酒,还有人突然大笑,然而热闹却被隔开。
温岳看着愣愣的顾灼灼,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笑:“你小时候会问很多问题,很活泼。我母亲看着你,偶尔会感慨,为什么我不是你。”
顾灼灼:“……”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捏着杯子眼巴巴地看温岳。
温岳喝了口水:“反过来分析游元夕,没有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会不羡慕健康的人,他的自信也许不那么纯粹,通常伴随着自怨和自怜。另外他不希望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如果差别太明显,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他有病的事实,所以他也会在装成正常人上努力。”
温岳说完,轻轻点了一下顾灼灼的额头:“收。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游元夕,我已经好了。”
顾灼灼又开始吃烤肉,吃了半盘才缓过来,夹了两片土豆和蘑菇进去煎:“你最近看医生了吗?”
“老样子。”温岳第一次被顾灼灼询问身体状况,不太习惯:“不能剧烈运动,注意清淡饮食和作息。”
“我上次问专家,都说你可以适当运动。”
“……”温岳:“不要瑜伽。”
“不练瑜伽!”顾灼灼突然振奋:“是这样的,我那天想了个特别好的方案,运动强度不大的。一个是你早上陪我练声,所谓身体好才中气足,这个可以练肺活量。然后一套太极,其星教我的,说是跟普通的太极不一样,绝对轻松又活动身体,我去学了教你。最后你再帮我压腿,就压着我就行了,不费力吧?”
温岳一时无言以对,只盯着顾灼灼。顾灼灼被他看得脸红,陡然站起来:“我去上厕所。”
坐着不觉得,站起来就撑了,顾灼灼撑着墙走在去厕所的路上,不断反省下次不能再吃这么多……
走到拐角,听见了不和谐的声音,他皱眉站住了。
一个隔壁日料店的服务员,被几个男人团团围住,晚上喝酒的人很多,这边前面有个清吧,嘈杂的音乐从半开的门里轰然而出,在这条走廊回响。
几个男人应该是喝多了,刚刚从里面出来。
来往的路人很多,但没人愿意上前管闲事。这行人里为首是鲜艳的红夹克,其他男人清一色黑衣服,那红夹克拽住小服务生的手臂,荡漾地问:“小可怜儿,跟大哥哥走呀?”
顾灼灼觉得一肚子烤肉有点要造反的倾向,正好吃多有点亢奋,过去一把拽住那红夹克的衣摆,用力一拉。万万没想到,这人下盘虚成这样,这就被他拖倒了!?
顾灼灼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对上小服务生惊恐的眼睛,简直五雷轰顶。
“林西!?”
…………
接下来一阵兵荒马乱,顾灼灼先是回去找温岳,又打电话给哈图把他骂了一通,去替林西给日料店辞职,顺便了解情况。
最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红夹克和林西几人靠墙站成一排,像一群默写没默出来的小学生。
第29章
顾灼灼头疼地看着一排缩头鹌鹑, 走向站在一旁的温岳:“老板不知道林西未成年。”
温岳点头,指向红夹克一行:“这几个也没成年。”
未成年人**大聚会, 顾灼灼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虽然他以前也这么干过……
那个红夹克怂得要死,少爷带着一群跟班第一次来酒吧, 想学电视剧里潇洒的纨绔子弟耍威风, 结果就耍到了林西头上。
这会儿被勒令靠墙站, 脸色极差, 忍耐着不敢发作, 顾灼灼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温岳严肃的表情,心想哇我太懂了……板着脸的温岳很可怕对吧……
“打电话叫家长。”顾灼灼指着红夹克:“就算是个清吧也是酒吧, 你太小了, 让你爸妈来接你。”
他转头又看林西:“你也打,拿着,你的包, 看看东西在不在。”
林西小脸唰白, 想说什么,突然被旁边人打断。
红夹克忍不住了,喊:“靠, 你是谁啊!你又不是我妈, 你叫我打就打我不要面子的啊!”
身边的黑衣服们疯狂点头。
“打不打?”顾灼灼也不耐烦了, 提高声音,周围围观的人被他气势震住, 已经有女孩子掏手机出来拍照录像了。
温岳不动声色挡了一下, 顾灼灼会意, 把棒球帽和口罩戴上。
红夹克被看得发毛,顾灼灼刚刚说再不打找警察,他也没办法,只得给家里打电话。拖长音的喂过后,他开始义愤填膺地指责有两个嚣张的路人拦着他不让他走!
“爸!救我!”
本来还想教训儿子的红夹克爸爸,简称红爸,一听有人敢对儿子横眉冷对,顿时重点偏移,一边说着儿子等我一边匆匆赶到出事地点。
他家离这儿很近,十分钟刚过就到了。
红爸本来一头的火,好似愤怒的张飞,结果一看到温岳,整个人就像煮熟的螃蟹似的脚一软,出溜到了地上。
“温温温温董……”
峰回路转,吃瓜群众都要沸腾了,温岳冷淡颔首:“你是?”
红爸几乎给跪了:“温董不认识我,我是总部工程部的赵毅国。”他战战兢兢,顾灼灼饶有兴趣地观察他,心想快记下来,一个小人物陡然遇到大佬是怎么表现恐惧的……
这时温岳的保镖赶到了,驱散了周围的人群,好声劝说他们删除视频。
林西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飞扬跋扈的富二代,连儿子带老子全都对着神秘男人点头哈腰,内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神秘大魔王和顾前辈相处亲密,但在这个红爸面前像换了一个人,林西没敢上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就见那胖胖的中年男人说着说着还哭了,一巴掌打在红夹克后脑勺上,红夹克也汪一声开始大哭。
“…………”林西的恐惧升到了顶点。
那边又说了什么,红爸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这时顾前辈和魔王一起转向林西。
林西脑子里紧绷的神经骤然断了,崩溃地捂住脸:“对不起我错了,不要杀我——”
顾灼灼和温岳:“…………?”
林西吓得六神无主,说话颠三倒四。顾灼灼本意不是要吓唬孩子,和温岳商量了一下,带着他去了旁边一家咖啡馆。
坐下点了单,林西平静了一些,双手相互绞着,像一只被暴雨淋得湿哒哒的兔子。
“说说吧,为什么在这儿?”顾灼灼问。
“……我缺钱。”林西老实说,低着头:“我连生活费也没有了。”
顾灼灼第一天去公司就注意过这个小孩,在钟声的训练室里寒酸得很突兀。
“你家人呢?”
“姥姥一个月前去世了。”
他沉默,顾灼灼等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没有别的亲人了的意思。
温岳搅动手中的花茶,接话问他:“你住钟声的宿舍,白天上课,晚上来这里打工?做到几点?”
“四点……”林西忐忑:“晚上十点开始工作,今天试镜所以晚了。但我不是每天都来,一天隔一天,那个……”
也就是说,别人是一天睡一觉,他两天睡一觉,顾灼灼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刚刚他去看了日料店的后厨,领班跟他讲,林西这种临时工,两点前外面还忙的时候做服务员,两点以后就要去后面做清洁,倒垃圾,几大塑料桶的厨余,全都要抬到后巷的垃圾堆放点。
唯一的好处是工资周结,林西干三天能拿到一次钱,夜班工资高,四百一天。
顾灼灼这辈子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他在外面当群演时吃的再抠也没动过打工的主意,他只是去演戏的,不是去出卖廉价劳动力的。
温岳和顾灼灼并排坐,神色如出一辙的有压迫感,林西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夹在磨盘里的黄豆,就要被碾成豆渣了。
大魔王温岳又问:“你家庭这么困难,训练营的学费哪儿来的?大学学费又是哪儿来的?都靠打工吗,你才十六岁,不看你身份证的地方很少吧。”
林西脸涨得更红了,整个人非常的慌张局促。
他最终艰难道:“我……对不起顾前辈,我撒谎了,我……不是海省戏剧学院的学生。”
“还能出这种差错!?”翌日,顾灼灼把一叠资料往办公桌上一扔,砰一声,偌大房间里鸦雀无声。
“哈图,”顾灼灼脸色很不好:“查清楚了吗?”
这是对外宣传部的办公室,职员少房间大,被顾灼灼临时征调来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