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岳发现他不见了,自然派人去找,甚至亲身上阵。
但顾灼灼经过几个月的出走-被抓-出走-再被抓的过程,自认是个合格的反侦察猛士了,加上码头这个地方谁也想不到,一路轻轻松松到了目的地。
那天风更大,码头后方还有个荒废的球场,两架照明灯将整片空地映得亮堂堂。
小灼灼老远就看见了林建他们,乐呵呵地跑过去。
他穿了双软底鞋,风又大,两人一时没听见脚步声,他们自己的说话声反而乘着风飞来,灌进顾灼灼的耳朵里。
“小东西细皮嫩肉的,覃先生看了照片就说喜欢。”
“我们运气好,这家伙自己撞上来……况且我也没骗他。跟了老板,肯定有戏演啊?”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从公海上下来了。”
……
后面还有些话,不堪入耳,小灼灼头脑发昏,这时候知道怕了。
他想立刻逃跑,不料林建忽然转身,小灼灼被照明打出的长长的影子,直接暴露了他的位置。
小灼灼反应很快,当即发挥他全部的演技,装作刚刚到,对听到的话一无所知。
“林大哥!”他背后出了一层层的汗,笑出虎牙来,亲亲昵昵地撒娇:“你说的大船在哪儿呢?”
林建缓缓放松了警惕,指指江水里,安慰他:“得乘小艇过去,我们毕竟是偷偷上嘛……咱们可走不起正门。”
“哎哟,”小灼灼皱起眉,摸摸肚子,欲言又止:“林大哥……我想上厕所。”
“急吗?”
“有点。”小灼灼脸涨红了,像要哭。
“行吧,我陪你去。”林建无奈地把绳子递给同伴。
顾灼灼记得那时每一个细节。他是怎么紧紧抠着裤兜里的手机,在寒风中牙齿打颤,又在爱砖墙后蹲下。
林建站在他身后五米外,视线烧着他的后脑勺。冬天身形臃肿,让他得以拨通了温岳的号码。
他眼泪已经流了满脸,风一吹腌得疼,口中不敢漏出一丝呜咽。
幸好,温岳秒接了。
“温岳……救我……”他咬着牙,极轻地贴着话筒说。哭腔漏得不成样,他生怕温岳听不懂,不断重复:“救我吧温岳……我害怕……我在码头……你快点来,快点……”
他生平第一次明白害怕,可这震撼教育过了头,让他牙齿打着颤。
“码头是吗。”温岳没有废话,在那头跟别人说了什么,又对电话说:“别怕,我马上到了。有人看着你吗?”
“有……有。”顾灼灼听到林建动了动,僵了好几秒,又装作肚子疼哼哼了几声。
“他看着我……你快点来……”
“好,你别说话了。我不挂电话,灼灼别怕。”
别怕,灼灼,别怕。
灯光将他的侧影照在地上,无端拉长三倍,像个僵硬的石头怪兽。
耳边是江浪声,哗啦啦,哗啦啦。
恶魔在身后看着他,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
唯有他紧紧贴着耳朵的手机,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
别怕。
时间度日如年,温岳还没来,林建却向他走来。
“灼灼?你上好了吗?”
小灼灼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却迅速把通话中的手机塞进了袖子里。袖口收得紧紧的,一时半会儿掉不出来,可没等他摆出合适的表情,恶魔先发现了异样。
“……你没脱裤子?”
被发现了。
顾灼灼心一横,转身撒腿就跑。然而他蹲了太久,腿全麻了,三步后就一头栽在地上。
咒骂声如雷般轰鸣,两个成年男人掐着他的脖子和四肢,绳子在身上收紧。
小灼灼疯狂嘶喊,企图引来人,却很快被堵住了嘴。
他近乎绝望,不住挣扎,嘴里含糊的喊温岳,温岳……
“灼灼。”
意识回笼时,温岳正喘着气抱着他。
“别怕,灼灼,别怕。”
温岳单膝跪在地上,把他摁在肩头,重量缓缓朝他身上压下来,似乎累得不轻。
保镖们正在追人,小灼灼能听见他们的呼呵声和脚步声。随后水声大作,似乎有人跳进了江里。但小灼灼没空注意那些了,他感觉耳边的呼吸越来越重。
“温岳?”
他惊慌地想抬头,温岳却不让他看。
“别怕。”他手指痉挛,抠得小灼灼后脑生疼。他说:“不管发生什么……别怕。”
…………
“灼灼?”温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灼灼无声笑了笑,按灭手中的烟,撑着地站起来。
就知道他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太阳还没出来呢。
“忽然醒了,发现你不在。”温岳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冰凉:“怎么想到来这儿。”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
无论人类社会发生多少起生离死别,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我想起来一些事。”顾灼灼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和我有关吗?”
“有关。”顾灼灼说。
逃够了吧,顾灼灼。他想,是时候面对了。
那对完全相同的翅膀,就好像一座将他震醒的警钟。告诉他想一辈子瞒下去,也太便宜他了。他明明是个苟活的罪人。
现在是一对翅膀,将来会是什么呢?
坦白吧,别等到无法挽回,被人厌恶,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天边泛白,在他沉默的几分钟里,太阳缓缓跃出云层。
江面抖着金鳞,两人呼出的白汽在空气里交汇。
“我害死过你。”顾灼灼说:“不是别人,是我。”
【作话有番外,提醒一句给没开作话的读者小天使们~】
第74章
这些话在他心里藏太久了。
以至于他说得格外流畅, 冷硬, 仿佛一个旁观者。
只是声音的哑意不受自己控制,快结束时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别说了。”温岳抱紧他:“我知道了。”
“是我害死你的。”顾灼灼咬着下唇,眼睛通红一片:“都是我的错。这不是做梦。”
“不是。”
温岳见顾灼灼愣住, 双手捧住他的脸, 亲了亲他眼角的泪痣。
“是我伤害了你。”他闭了闭眼:“上一世没能保护好自己。这一次又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相信,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
温岳沉声说:“我怎么会怪你。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我怎么可能怪你。”
“…………”
“相信我,我也很爱你。”
温岳抱着他的小朋友,听到他在耳畔压抑的哭声。江水哗哗,顾灼灼描述里的那一晚仿佛就在眼前。
温岳心中酸涩,把怀抱更紧了紧。
是他不好。
但他不会了,不会不自量力, 冲动行事。不会再忽视自己的健康。不会再丢下灼灼。
温岳三十年的人生里, 从来觉得自己是世间过客。
温父温母在他小的时候对不起他, 之后不敢再严厉管教。先心是家族遗传, 温爷爷有个弟弟就死在这个病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也会早死, 多活一天是一天, 也没什么趣味。
只有他的小朋友, 像株蓬勃生长的向日葵,只要多看几眼,就能让他由衷笑起来。
也只有他的小朋友,他希望能永远快乐,不要经历痛苦。
更不要明白他的嫉妒。
而现在, 顾灼灼说,他的快乐被系在他温岳手上,只有他能给……温岳想,那我怎么能死呢?
“别怕,灼灼。”温岳轻声说:“我不会死,我已经好了。”
***
“气死我了!!!”舆情组长在办公室咆哮:“樱花是他妈有病吧!真是玷污了这么漂亮的花!□□!心机狗!给我们老王提鞋都不配!洗脚婢!”
“……消消气。”她同事从门口探头进来:“来,拿你的花。”
“花?谁给我送花?”组长惊了,眼睛瞪老大,美滋滋想老娘这是终于有隐藏粉了?
同事拍拍她:“想太多了,是顾总心情好,全体员工人人有花。”
新年新气象,寒冷冬日,钟声却成了花的海洋。
顾灼灼满意地巡视自己的领地,大家都开开心心,祝他新年快乐。还有胆大的小姑娘问:“顾总,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每天看见你们,就是特别好的事。”顾灼灼说完,比了个心才离开。
小姑娘又雷又爽,扶着墙半天缓不过神。
顾灼灼从高层领导办公室,巡视到音乐制作部,巡视到各个教室、放映厅、功能厅,再巡视到学员宿舍,把自家萝卜地里的萝卜挨个撸了一遍,心满意足。
甫一上楼,倒是差点和一个人撞上。定睛一看,这不是制片张应张主任吗。
今年是年初六,电影《千树万树梨花开》已经上映六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输给了一匹讲武装反恐的黑马,赢过了其他大大小小的贺岁电影。
顾灼灼拉着温岳去看了,电影院里观众反响还不错,缺点是缺了点立意,也缺了点新意。是一部合格的合家欢电影,却没能做到出彩。
去年顾灼灼跟三位制片主任搞了个比赛,谁的项目投资回报率最低,谁从主任岗位上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