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浦深对这些说法全然不关心,他不是帝国人,为帝国而死也不会使他感到荣耀。
他的全副身心都拴在岑路的身上,他只想知道外面的风起云涌会不会有一天波及到他。
令他惊喜的是,今日岑路本让他不要来,可到了大半夜却托瘦子到周浦深宿舍找他,说是想吃排骨。
周浦深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直接披了件军大衣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就闷着头朝外冲,外头还飘着小雪,沾湿了他的头发,周浦深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他跑进了厨房,却发现这儿大半夜冷锅冷灶的压根儿没生火,于是周浦深又开始满世界地找柴火,少年眉梢唇角都弯得像月牙,忙得不亦乐乎。
厨房里的柴受了潮点不着,周浦深略一思索觉得库房里大概还有劈好的,于是小跑着往库房去。
可走到半路却发现不对劲。
半夜三更的,整座戡瘠山监狱都该是黑黝黝冷清清,可唯独关着岑路的七号监狱灯火通明,门前停着两三辆装甲车,那阵仗看起来不像是来接人,反倒像是运军火的。
周浦深这时候才感到寒气从他赤裸的脚上传来,冷气顺着他的小腿慢慢往上爬,大腿,小腹,胸膛,眼看着就要冰冻到那颗心。
他不管不顾地朝着七号监跑,方才捡来的柴火随着少年急切的脚步声一路洒,周浦深跟疯了似的跑着,大衣被寒冬的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早该想到的,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岑路那么狡猾,冷淡,又讨厌麻烦的人,又怎么会分神来跟自己这样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告别。
瘦子见他气喘吁吁地来,也不拦他,只说了句人在里头还没走,岑少说了,要是那孩子找到了这儿,就让他进来。
周浦深没说话,两条长腿对着门僵直并拢,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迈出下一步。
外头装甲车的灯光太刺眼,瘦子在明亮的白光下看起来不如寻常那般不近人情,他拍拍周浦深的肩膀:“岑少是天上的月亮,不是咱们这种人能肖想的。”
一室明亮的监牢里,岑路已经不在栏杆之后了,他背对着门正在换衣服。系着衬衫纽扣的手在听见响动时顿了顿,他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周浦深:“来了。”
陈述句,像是早有预料。
周浦深憋了一肚子的话,此刻见了本人却仿佛一句也说不出来,自动门在两人身后缓慢地关上,只留给他们一室寂静。
周浦深看着鸟枪换炮的岑路,他的哥哥穿着一身白衬衫黑西裤,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口下面第二只纽扣处,锃亮的黑皮鞋一尘不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理了发,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此刻以发胶固定着,额发仿佛随意地垂落下来,散发着一股清高的精英味儿。
这派头,就像是要去会见内阁首相似的。
周浦深恍然间仿佛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他认识的那个爱生气爱朝他撒娇的少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眼前这个一副贵族派头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岑路,而他,从没有看清过他。
周浦深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他上前两步,像是自取其辱似的:“哥哥,你跟我走吧。”
岑路正在系扣子的手停了下来。出乎周浦深意料地,他望向他的眸中并没有轻蔑或是惊讶,正相反,他再一次向他抛出了那个问题:“周浦深,我走了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少年依旧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低着头,反问岑路:“你呢?你从这里出去了之后,想做什么?”
“我?”岑路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那笑容是周浦深从未见过的坚定温柔:“我没什么理想,不过想要一支笔,一个有趣的问题,一方宅院,一位知心人罢了。如果可以,能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才能奉献给我的国家,那就更好了。”
周浦深的眼圈红了。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楚明白,如此绝望地发现,他留不住他。
他的心那么小,小得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身影,可被他放在心里的那个人,心怀的却太广阔。
岑路皱着眉头看周浦深,像是生怕他当场号啕大哭。
其实周浦深若真是这样的人,哪怕他在地上撒泼打滚,死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岑路都会更放心些。
若是他闹了,闹得涕泗横流鲜血淋漓,便终有一天会把自己忘了。
因为人,是会累的。
“周浦深,你以后……”
“我等你。”
周浦深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掷地有声地说了句:“我等你吧。”
他留不住他,但他可以跟在他后面,永永远远。
岑路愣住了,两手往下搓着衬衫的边沿。他被这句话背后蕴藏的感情弄得有点不自在:“你一个小孩子,等我做什么。”
“你问我你走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少年乌眸黑发,白瓷一样的脸在车灯下近乎天真,“我打算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直到老,直到死,直到找到你的那一天。
他逼近一步,岑路便倒退一步,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少年的身影已经可以将岑路整个包裹起来了。
“胡闹!”岑路生气了,他第一次对着自己手把手教过的少年扬起了手,眼看一个巴掌就要扇在自己的脸颊上,周浦深却不躲不避,依旧满眼依恋地望着他。
岑路垂下了手,他觉得周浦深已经疯了,而自己没什么话好和疯子说的。他抬脚就想走。
周浦深却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离去,一条长腿微微弯曲,岑路目瞪口呆,等少年整个人都朝他单膝跪下的时候,岑路今晚才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小深,可千万别这样。”岑路彻底被这孩子的执着吓怕了,“这礼不能随便向别人行。”
周浦深眷恋地注视着他,从整齐的黑头发,到眉毛,到鼻尖,再到那颗嫣红的唇珠。他坚决地回答:“我想对谁行就对谁行,”他顿了顿,心中的话到底没全说出口,“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值得这个礼。”
“傻瓜,”岑路眼热了,他想,自己倥偬了这许多年,难得有一个人把他放在了心坎上,他又何必把他越推越远。
岑路清楚地意识到,维持了一晚上的自制力正在周浦深令人震撼的执着中土崩瓦解。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要是自己还有那个运气再一次碰到他,他一定要早点认出周浦深,不要让他等太久了。
岑路被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轻轻挣脱了,移到周浦深的头顶。
周浦深闭上了眼睛。
可那只手最终没有落下,只有岑路难得温柔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那么,你在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再对我行这个礼吧,说好了。”
当周浦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好的,一定。”周浦深喃喃着回答,却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听见。
作者有话说:
飞机上写得头晕眼花
第84章 章八十四 举荐
窦怀叶今日有点低烧。
技术部众人心怀鬼胎,从一大早得知了黑面女神身体不适的消息后便一直劝窦中校回去休息,被窦怀叶狠狠训斥完一顿之后还得乖乖回去干活。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窦怀叶认真工作到繁星点点,早已经是浑身瘫软了。
有好事者起哄要梁少校送美人回去,两人名正言顺,也没刻意隐瞒过即将订婚的消息,梁浅当即便主动请缨,窦怀叶也难得没作势赶人。
她倒不是不想,只是现在头疼得没力气。
窦怀叶软绵绵地缩在副驾驶里,高跟鞋被她踢到了座位下,女人难得一见地放松姿态,穿着黑丝袜的双腿蜷起,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女人的眼底全都是疲惫。
窦怀叶抱紧了膝盖,任坐在驾驶室里的梁浅侧身过来给她拉安全带,男人看了一眼她烧得潮红的脸色,有些担心却未曾表露。他伸手揉揉她的乌发,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口气:“怎么,写请柬写得身子都虚了?”
两人本来预计在下周举行订婚典礼,梁浅事儿多,凡事都要讲究个“仪式感”,于是逼着窦怀叶跟他一起给亲朋好友写请柬,窦怀叶原本觉得烦准备一口回绝,可看着梁浅那一副委屈的弃妇表情,于是也只能耐着性子坐下来陪他一起写。
谁知道还没写出两副来,未婚夫的狗爬字和未婚妻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齐头并进,要多不协调就多不协调,心烦意乱加上身体不适的窦怀叶索性轰走了赖在自家心怀鬼胎的梁少,索性一口气将所有的请柬都包揽了。
可眼看着快要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帝国却突然宣布,半年前于公海海域发生爆炸的“赫墨拉”上潜入邦国间谍,邦国人所举是对《战后条约》极大的侮辱和蔑视,按照约定,帝国有权再一次对邦国宣战。
从帝国的角度来说这番话倒也不错,只是内阁发言时为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非得宣布“赫墨拉”总指挥刘之涣也是邦国溜进来的奸细,丝毫不提帝国疏于自省之罪。
窦怀叶心里有气,也很是为刘之涣忿忿。她所认识的教官一心为国,即便在此次时间里得负刚愎之责,却碗不该担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