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路打算说这句话开始就没有背着方正的意思,方正站在指挥台后,居高临下地像是劝候春榭,语气却带着警告意味:“小侯,只要我们平安到达了邦国,我答应送你和孟看松走。”
候春榭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他大着胆子瞟了眼岑路,只见那张清风明月般的脸上还带着遭过罪的淤青,神情却很认真,像是真心实意地在劝他回头。
候春榭捂住了脸,用手指悄悄地揩去因为愧疚而上涌的眼泪,头也不回地朝着反应堆舱去了。
等候春榭真的到了反应堆舱的时候,却突然有些胆怯地不敢进去。即便手上握着枪,而一墙之隔的同仁们均是手无寸铁的,候春榭也觉得自己几乎要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把门的兵以为他是来送药的,俱都围了上去兴冲冲地问他,候春榭也只能干巴巴地推卸:“方少尉他……没给我东西。”
众人失望地散了,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将心思放在威胁门内的人上。可墙那端传来的叫骂声依旧是不绝于耳。
“你们这群背信弃义的小人!邦国的走狗!”
“你们该向女王陛下以死谢罪!”
“放我们出来!有种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玩儿阴的算什么!”
候春榭觉得面颊上一阵一阵地发热,那些话就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身上。名为“羞愧”的枷锁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孟哥……孟哥他……
候春榭定了定神,硬是压下了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弯起手指敲门:“艇长?您在不在里头?方少尉有请。”
那边的叫骂声顿了一顿,接着似乎有不少人都认出了他的声音,纷纷辱骂起候春榭来。
“候春榭?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娘们,当初孟哥将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给了你一口饭吃,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我就说了,这种人从里到外都龌龊得要死,当初就该饿死他!”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候春榭听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涨红了脸,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可他却不敢发作,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侯春榭仰起了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将泪意憋回去似的。他觉得自己真是把贱骨头,从邦国人放燃油弹烧掉了他的故乡那一刻起,他就一只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上不了台面。
自己就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是恩将仇报的恶人!也是肖想天鹅的癞蛤蟆!
不知道忍耐了多久,门那边的咒骂声平息了些,候春榭才得了空再问一次:“艇长?方少尉请您去……”
“候春榭。”一个男声平静地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成功地让候春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39章 章三十九 反水
叫他名字的人是孟看松。
孟看松的语气淡漠疏离得像是对待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对他道:“候春榭,艇长在这里,如果你再耍什么花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候春榭僵住了,一瞬间感觉自己从心脏到指尖都渗着寒冷的冰渣子,他没想到,自己的死刑来得这样快。
“孟哥……”他心痛地哼出声,对方却不买账:“候春榭,我从前真是看错你了。”
侯春榭陡然间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孟看松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自己恬不知耻地爬上了他的床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孟哥……方少尉跟我说……”说什么呢,说方少尉威胁说要公开两人的关系,让你身败名裂?说方少尉保证邦国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自己这样对男人怀着龌龊念头的人?
还是说方少尉答应了我会放过你,抑或是我其实真的爱上你了,什么也不为。
候春榭只觉得一个个疑问都如雪亮的刀尖,一刀一刀地刺在心尖上,让他痛不欲生。可是这些问题在每个日日夜夜里都在拷问他的心,麻木了,也就不再需要答案了。
如果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终只是让孟看松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为的又是什么。
真可笑,又可悲。
他咽下汹涌的眼泪,硬着声音嘴硬:“我能对艇长做什么,叫艇长去的是方少尉。”
谁知对方听了他带着哽咽的话迟疑了,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心软:“小侯?你哭了?”
候春榭一愣,眼眶里蓄不下的泪喷涌而出,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脸靠近了紧闭的舱门,仿佛这样就能离孟看松近一些似的。
孟看松叹息了一声:“小侯,你实话告诉哥,你是不是被逼的?”
“没有!我没被逼!”候春榭一边胡乱用手背抹着泪一边继续死鸭子嘴硬,他心想,与其让孟看松知道自己是个懦夫,还不如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叛徒。反正从一开始,自己就没一处配得上他的。
孟看松的怜悯,他已经要得够多了。
事到如今,不如让他看不起自己,不如让他在今后的人生里,彻彻底底地忘了自己。
候春榭摸了一把眼泪,尽力平复着声音里的颤抖:“艇长,您出来吧,其他人不准出来。”话音刚落就有端着枪的士兵对准了缓缓打开的舱门。
候春榭背过身去,他不敢看曾经的同僚们鄙弃的眼神,更不敢看让他那个心神俱损的人。
刘之涣被凑上前去的叛兵压住铐住了双手,饶是他挣扎还是被那人打了一针,顿时觉得浑身无力起来。他沉默着看向候春榭,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失望。
候春榭眼圈红红地代替了叛兵的位置,牢牢地压制住了刘之涣无力的双臂,将准备好的黑色布袋套在刘之涣的头上。他偏头将自己通红的眼圈在领子上蹭了蹭,一言不发地就想走。
孟看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带着无言的悲凉:“春榭,你回头吧。”
我当初把你从那个地狱拉出来,不是为了眼睁睁看你走向另一个地狱。
候春榭的脊背颤抖了一下,可是他却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刘之涣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句:“走吧。”
候春榭此刻几乎是怀着感激的心情,牵着艇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刘之涣发现,候春榭带自己去的似乎不是通往指挥舱的那条路。他没有说破,只是沉默着任小兵控着自己的胳膊,在狭窄的‘赫墨拉’里七拐八扭,渐渐来到人烟稀少的辅舱。
候春榭像是对着某扇门输入了密码,等锁发出轻轻地“咔哒”声响后,候春榭立即将刘之涣推了进去,锁上门后扯下了艇长头上的布袋。
候春榭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呼来喝去的命,这是头一次为自己做了决定,声音里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地颤抖着:“艇长,现在岑教授和周少尉都被方正关在指挥舱里。方正是邦国的叛徒,他想挟持‘赫墨拉’回邦国。”
刘之涣对他的突然反水有些惊讶,可时间紧迫,他只能继续问:“其他人呢?”
“杜中士是方正的人,其他的大部分都被他用phantom控制住了,方正从刚上艇就开始在艇员服用的抗抑郁药品里掺杂phantom,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药瘾的。”候春榭停顿了一下,想到夏哥的脸还是让他有些不自觉的恐惧,“夏哥发疯也不是意外,是因为方正给他注射了过量的药物,是我……我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的。”
饶是刘之涣现在很清楚自己需要候春榭的帮助,听到这里还是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
候春榭感受到了对方的嫌恶,受伤地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掏出钥匙“咔”地打开了手铐,继续说了下去:“我手上有匕首,还有一把枪。”说完便跟献宝似的把怀里所有的东西都排开给刘之涣看
刘之涣皱起眉头,他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东西,手铐,钥匙,匕首,看到枪时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捞起,三下五除二地便将弹匣卸了下来。
弹匣赫然是空的。
候春榭还带着泪痕的脸惊呆了:“怎么……”
刘之涣轻哼了一声:“看来,方正还是不信任你啊。”在说到方正两个字的时候,刘之涣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只是沉了脸色。
候春榭呆呆地反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刘之涣很坚定地回答:”出去抢或者骗,方正不信任你,其他人可不一定。再说外头的人都是用过phantom的瘾君子,凭我们两个人,用匕首也能抢到足够的弹药。”
候春榭是见识过刘之涣身手的,听到此处又重燃了希望,朝刘之涣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刚拟定,外头便传来了吵闹声:“……我就是私藏了这把枪,方正那个走狗又能把我怎么样!”
另一人像是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刘之涣以眼神示意候春榭,候春榭心领神会,忙将黑头套重新套上了艇长的脑袋,手铐虚空地笼在手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哗”地打开了门,色厉内荏地厉吼道:“吵什么吵!再敢乱说小心方少尉吧你们当成饲料喂鲨鱼!”
两人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发现是候春榭,都不约而同地漏出了轻蔑的表情。拿枪的那人正要发作,却被另一人劝住了:“别,他现在可是方少尉的红人,咱们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