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全身力气猛地抽空,他静坐在沙发上,闭着眼。肩、腰、腿,缓缓堙没,仿佛被接住了,随着舒气,身体一点点下沉,融合。
街尾昏黄的光涌入落地长窗,隔壁楼亮起灯,一盏一盏,小格子闪亮。像悬挂在屋檐下,旧时的萤火虫口袋。
池先声回拨电话,铃响三声,对面接起。
对于时间的控制,母亲极尽严苛,池先声与她养成的行为习惯如出一辙。
若是往常,在限定的十分钟内,时间过去一半,外事干扰还未通话,池先声不会回拨,而是等到明天。
母亲也不会接电话,每日唯一的来电只是回归正轨的奖励。
这次,有些不同,他拨了,母亲也接了。
“那天,你说从今往后,再不用娱乐交友软件。一个小时前,你登陆了。”母亲以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我只想告诉你,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
取过桌上的苏打水,拧开瓶盖,池先声抿了一口,随后盖上,胃里凉,泛胀。瓶身握在手里,贴住额角,不明白当初为何继续下去。
母亲说:“这些不重要。”
通话中,池先声大量时间缄口不言,对面楼有一窗灯蓦然灭掉。
几年过去,反反复复地,不怒不喜弹着钢琴,抬眼望向身边,旁人时时刻刻在做自己梦寐以求的事,却只能干眼看着、羡慕着、坐在琴凳上听着。
压在心底的情绪一天天积累,同时深深明白,何为求而不得。过往如潮,涌上心头,直到某一刻筑坝决堤,昨日种种有了意义,化作他今天的必然。
“第一钢琴协奏曲,现在。”母亲命令,“视频通话,你表妹在我旁边。”
重生前,已成年,池先声20岁向母亲提出成为职业选手的想法,随即遭到否定。
可当时,或多或少已为自己铺好一条道,即便前路未知,仍是有个去处的,可以义无反顾。
而今天,提前一年,换作重生后,经历过与母亲一刀两断,站在赛场身处欲望步步后退,他也将一生一条路走到黑。
瓶子里还剩下一大半,水波微微摇晃,池先声放回桌面,与之前的位置相量,似乎没动。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摇了摇头,声音不疾不徐:“我登陆了聊天软件,还有新款游戏,一整天,没有练琴,没有复习。今后,也不会再碰钢琴,不再刻苦考证。”
池先声轻松说出曾经难以开口的话,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20个小时后,我会回到国内,并准备一份断绝母子关系协议书。”
第9章 机场
机场
清早六点,像往常一样,池先声准时醒来。
递交了休学申请,不算费事,离校手续办理得快。几人询问,他一一回复。
绳索长日束缚于身,“啪嗒”一声断裂,心中忽然松快,轻盈。
叫来清洁工,目睹属于自己的物品装在一个个纸箱中,即将送去垃圾转运站。
“池先生,这架钢琴需要动吗?”
行李箱立在墙边,他手中解着钥匙环上的一把十字匙,闻言,抬首看了一眼,“送去慈善总会。”
算是台好琴,可惜,入了他手,彼此蹉跎。
转过街角,室友姑妈开的小餐馆正在营业中,他单手推开玻璃门。
穿过深红色油画帘布,室友在发呆,半边身体靠着墙,神色恹恹。
“一份三加一。”屈起手指,池先声敲了敲玻璃台面,“谢谢。”
室友猛地回过神,手脚忙乱间,险些从吧台椅子上掉下来。
掠过腰侧,池先声伸手扶了一把椅背,待室友固定身形,走到窗边桌位。
半盏茶功夫,室友另端一细白瓷碟走来,揭开盖,冒着热气,传来浓郁的奶香味,“今日特别赠送,‘室友的华夫饼’。”
池先声笑了笑,接到手中,拾起餐具,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
拽开罗圈椅,室友坐正对面,卸下肩劲,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咽下最后一块饼,抽出纸巾擦拭嘴角,用过清口喷雾,池先声取出一张叠成长方形的报纸,内裹英镑。
“这是4月的房租,足以支撑到搬进下一位合租人。”
室友垂下眼,直直盯着桌面,两手无意识转动揉捻,是紧张时的小动作,许久开口:“合租第一天,我就知道日子长不了。你每天早上受到召唤似的,准时准点起床,吓得我都不敢睡懒觉;洗衣机当摆设,床单衣服全部手洗,一个月水电费比我过去半年都多;还有,没洗澡没换睡衣,我都不敢碰你的床。上次坐了个边角,屁股还没挨住,当天晚上,你立马里里外外换了个遍,要不是床连着地,你都能给扔出去。但是,为什么你要先开口?”
室友渐渐低下头,埋进臂肘间,话语微弱。
看不见他的表情,池先声难以推测情绪,也不愿拖泥带水,“我不会放任身边留有危险因素。”
即使没有重生,不回国,依然会和洛莨走向岔路口,渐行渐远。现在,不过是一切提前罢了。
“你不相信我吗?”室友聪明,很快明白计划暴露,“答应他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因那个白痴的计划自乱阵脚。”
所以,在不产生损失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利用。三年合租情谊还在,池先声问心无愧,不再多说,没必要话讲太透,得体散场下次也好再相见。
室友垂着头,肩背微颤,“你那么讲究,除了我容忍度高,怎么可能有人接受……要不然你继续住吧,姑妈餐馆忙,我晚上正好帮她照顾,白天也在,基本不回去了……”
“我准备回国。”池先声迟疑地举起右手,落在他发顶,看着室友瞬间抬头,眼神带着被摸头的暴躁,眼尾微微发红,他轻轻揉了揉,留下钥匙,“‘室友的华夫饼’很好吃。”
答应温妮莎阿姨有机会再聚,池先声离开小餐馆。
去医院取体检报告单的路上,他再次遇见墩布狗,要不是熟悉的扭动姿势,还真认不出来。
估计它掉进泥潭,闯过沙尘暴。冒险中,不小心撞翻了一溜的油漆桶,导致现在比彩虹绚丽多彩,比爆炸头更招摇过市。
池先声到便利店买了一根肉肠,配上吐司,掰成小块喂给墩布狗,忍了忍,还是没碰它。
不曾想,就被跟了一路。
眼前,一家宠物美容会所。名声大,至少宣传到位,池先声在很多地方见过广告。
再看一眼企图藏在垃圾桶后面的小脏狗,他回身,提着进去,订了一个臭氧杀菌和牛奶浴,并嘱咐,之后送到收容所。
在墩布狗震惊地目光中,弃它而去。
接待医生换了,不是昨天那位一口卷舌音,差点把他带偏的俄罗斯人。但这不重要,结果是好的,身体安然无事。
出了医院,紧接着,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逆天改命系统载入中,%……”
第三次响起,身体健康,又怎会出现幻听。身侧,不远处站一位蓝衣女士,他点头致意,主动搭话:“请问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当然!”蓝衣女士不假思索,涂成胭脂色的指甲伸向他背后,“就是它在叫。”
那一刻,池先声深觉这只墩布狗成精了。
机场,航空公司柜台。
“请填写一份小动物托运申请书。先生,您确定它身体健康吗?”
“是的,它只是贪玩。”池先声站在柜台前,不紧不慢地填着两页纸,瞥到提示条印有请出示检疫证明,他突然停下笔。
墩布狗此时意外乖巧,根本看不出半个小时前嚎着、咬着、撞着,非要跟在身边的疯魔傻样。
“戚队,这次比赛挺认真对待的啊。”接待员一脸笑意迎了过来。
他扯扯嘴角,不接话。
“你觉得可能吗?!”教练早就生了一肚子气,呲呲冒火星,“下机前嘴都磨破了,好说歹说换下一身骚佬紫睡袍。摇着半杯红酒,说什么‘瞅瞅你们一个个满腔热血的,和我这种云淡风轻的心境一比,确实挺伤自尊,得亏我顾及队友面子’,没带卷胶带上来,我真特么后悔,又没得菜刀选……”
接待员脸上闪过人生三问,尬得没话说,连连干笑。
睡过一长觉的餍足,即将消耗殆尽。
撩撩眼皮,没心情搭理他们,戚野一脸不耐烦,双手插进裤兜,趿拉着拖鞋在前面开路。
“哎哎哎——”包子惊呼,推他肩,“你看像不像你家狗儿子?”
“嚷个屁。”戚野视线扫过柜台,一秒收回,抬脚踹他,冷冷嗤笑,“别侮辱我家小美丽,就那粪球样?”
“哦。”包子捂着腰扭开,没一会儿,又弹回来,“你怎么不走了?”
戚野紧盯粪球旁边的人的侧脸,滑开手机看了看,扔下一句,“你等着,我去买几个橘子。”
第10章 前奏
前奏
与头像相比,本人有些不同。
他身穿一件款式简单的松叶花纹外套,拉头停在锁骨位置,不高一寸不少一分,端得细谨,却不刻意。衣领无褶,服服贴贴地翻折轻搭,看去灵活,衬得人也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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