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歌不肯给他车钥匙,就只能先放到屋里了。他抱着玻璃罐,左挑右选,最终,决定放在餐桌旁的小柜子上,一抬眼就能看见,眼皮子底下绝对保险。
从饭店里叫的菜,荤素对半,两盅汤,三份甜点,摆了满满一桌。
池先声左临束梓,右挨池歌,对面越过一颗头,就是玻璃罐。他给墩布准备完午餐,看着竹筷,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看池歌,有些犹豫,又转向束梓,压低了声音说:“我要去趟洗手间,刚摸过墩布。”
“啊?好啊。”束梓正吃着一片冰淇淋面包,嘴角还沾了抹黑奶油,刚说过的话,眨眼就忘了,半点没反应过来,还看了看洗手间的位置,她指指二楼,还点了点头,“嗯,里面有人,你可以去楼上,我卧室带洗漱间,我不介意。”
池先声就知道,无奈地提醒她,“重要的是我的青梅,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里,拜托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它。”
“okok。”束梓比个手势,眨了眨眼,“交给我,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
木楼梯,无扶手,简约设计。他走到转角处,转过头,最后看了眼青梅,它静静地待在桌子上。
随后,池先声仔细洗净手指,取出方巾,擦拭水渍,之后毫不停留,连卧室布置都无心关注,三步并作两步,刚到楼梯口,果然,听见这群人在讨论他的青梅。
“这汤看着挺清亮啊,梅子也大。我今天早上才去过水果超市,你们都不知道市面上的梅子有多小,两颗才顶这罐里的一颗大,颜色还浅,一看就酸。束梓你少私藏,这种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
“这不是我的。”束梓说,“你们少打它的主意,随便看看就行了,我都吃不着呢。”
“诶诶我知道,刚才看见小不点一路抱进来的,合着还不是送给你的。”红发女人啧了一声,“就给我们吃几个呗,反正还有那么多。”
“就是嘛。”小竹随之附和,“我表哥一定会同意的。”
你表哥我半点都不会同意。
池先声面色发冷,几步下了楼梯,刚转过身,踏上平地,她已离开座位,双手抱着他的玻璃罐,脸上浮现俏皮的小酒窝,嘟囔着,“好重哦——”
一抬眼,她和池先声四目相对,眨了眨眼,手轻轻一松。
“咣”的一声。
玻璃罐应声而裂。
碎片或大或小,一片片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青梅硕大、浑圆,猛然落地跳了几下,四处滚落,沾满甜汁和人们鞋底的尘土。浅绿色汤汁铺在地板上,弥漫扩散。
一条水迹流到池先声脚下。
屋子里静得听见呼吸声,小竹慌了,至少表面看去是这样。
她手足无措,眼底发红,凝结水汽,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声音颤抖,带着点儿哭腔:“我不是故意的……”
第61章 比赛
比赛
“对不起,阿声。”束梓迅速放下筷子,站起身,隔着大半个客厅,她望了过来,两道细眉压住眼,面色凝重,“答应过你的事,没做到,是我的问题。”
池先声沉默地注视着一切,他双手自然垂下,贴着裤边,手背浮现几条浅青经络,肤色苍白,衬得格外明显,青筋微微突起,一路延伸进袖口。
许些用力,他手握成拳,闭了闭眼,缓缓平复下气息,稍后,松开捏得有些泛白的指腹。
“与你无关,是我顾虑不周。”
池先声不动声色,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唇边牵不出半点弧度,心中也并非无所谓。
他无意义地扯了扯嘴,转而紧紧闭着,绕开脚边的青梅,甜汤,走进厨房,最终放下一句:
“你们继续吧,我找东西收拾一下。”
厨房中,一面墙有扇花格窗,阳光透进玻璃,洒上青瓷地砖,途中被木片分割,也是斑驳陆离的碎影,难看至极。
“肖竹——”
束梓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不带一丝笑意,像清早震得墩布一个激灵的风。
许是多年未见,在另一个地方,记忆中的人逐渐长大,完善自己的人生,因而陌生,池先声第一次见她对人冷言冷语。
束梓严声道:“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做了错事,都并非一句‘我不是故意’,
就能推脱责任的,你不是两三岁孩子,没比阿声晚出生几天,要学的东西却比他多了太多。”
“你上次说想去矿场看看。”束梓安静几息,忽然开口,“本来,这两天我就在准备,打算专门带你去新矿区玩上几天,可现在看来,哪怕时常弹琴,你的性子也沉不下来,太过浮躁,万一到时候出了事,不好跟沈阿姨交代,我看,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束梓姐,不是的!不是这样——”肖竹情绪激越,急得嗓子发尖,骤然喊了出来,光是听着,都能感觉到抑制不住的难过。
她说话抽抽啼啼,原本声音甜美,现在又哑又粗,已然哭了一会儿,“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不是推脱责任……我只是、只是看大家都想尝一尝,所以……所以才……”
“束梓你瞎发什么火!至于么。”蓝衬衫插话,“多大点事啊,我们就是想吃了,小竹挨得近,勤快一点,就是那么一大罐子,看着就沉甸甸的,没拿稳多正常啊。我就不信你从小到大,没摔碎过什么东西。”
“真要说起来,今天早上,我还刚摔碎过两只碗呢。”一个粗犷的男声说,“都消气,消气啊,看你把人小姑娘都整哭了。”
“不就是点青梅么。”又一人开腔,“外面有的是,比这还好的可多了去了,地上这些虽然个头大,但真吃起来,指不定多酸呢,长得这么好,里面一定被虫子蛀过洞,或许小宝宝还在里面待着呢。你别哭,咱再弄一罐不就行了么!我保证楼下那个超市里就有,而且肯定更脆更甜,地上这点玩意儿,左右用不了五十,心疼个什么劲儿啊,青梅要多少有多少。”
“老徐,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好好的东西,哪有这样糟蹋的啊。”红发女人嚷了起来,“什么叫‘不就是点儿青梅’?我说话难听,你别介意。你要这么说,那你不就是个人吗?世界上这么多人,比你优秀的数都数不清,不差你这一个,你活着有什么用?”
“我活着好好的——”
“大家都别吵了。”肖竹哽咽,“我刚抱起来,抬眼就看到表哥下了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心底发麻,当时就愣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听到一声响,玻璃罐碎了,然后束梓姐就开始生气,我现在都没缓过来……其实罐子特别重,还有表哥当时的表情,有点吓人,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池先声翻遍厨房,找出一沓装小饼干用的包装袋,走进客厅,就见池歌仿佛状态之外,在一群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中,不紧不慢地剥蟹肉,话音刚落,看向肖竹,嘴角轻扬,笑意未达眼底:
“刑法所规定的犯罪中,包括故意和过失。而十起车祸,至少有九件,司机不是故意撞死人。那凭什么要他赔偿?凭什么他来承担责任?你们没发现吗?司机多可怜啊。”
池歌低下头,剖开蟹壳,漫不经心道:“还有数不清的抢劫案,是受害者自身能力不足,无法保护私人财产安全,并且明目张胆地露了出来。一块大肥肉摆在眼前,抢劫犯不傻,他也很无辜。甚至是纵火犯、□□犯、投毒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对不对,肖竹?”
“这能一样吗!你这什么逻辑,根本不是一码事儿!”
肖竹还没回答,蓝衬衫双目怒睁,吼出了声。
池歌嗯了一声,毫无意外地扬了扬眉,开口还要说些什么,抬头看见池先声,一秒,闭上嘴,移开视线。
其余人目光唰地一下,落在池先声身上,他不闻不问,打开包装袋封口处,蹲下身,捡起一颗又一颗青梅,装进去。
“……不好意思,我刚才——”
半晌空寂无声,肖竹从椅子上站起来,垂着头,如梨花带雨,抹着眼泪,声音细细,自以为是地道歉。
虽然,真正的道歉应该说对不起,但池先声并不在意。如果不接受一个人的道歉,无论对方说出怎样的话,一概形如空气。
他摘下沾到青梅上的一截黏腻的彩带,大致能猜到她后面要说什么,无非解释自己并非有意。
池先声封上袋口,打开另一个,继续装着,丝毫不理会周围目光。见他不接话,肖竹也不放弃,径自在一旁说着。
鼓鼓的一包青梅放在身边,池先声心情刚好了一点点,随后,被她吵得头疼。
他压了压太阳穴,实在烦了,声音冷清,表情淡漠地问:“玻璃罐碎裂,青梅洒一地,跟你故意还是无意,有什么关系?”
肖竹立马愣住,嘴巴也合上了。
墩布找打,从二楼颠颠地冲下来,瞄准一颗青梅,伸长舌头,眼看着就要卷起,池先声一把揪住它的尾巴,轻声道:“洗过再吃。”
之后,他站起身,面对面,平静地注视肖竹,神色自然,“今天是束梓生日,别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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