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结果出来时顾超正带着一二三班在操场跑步,他被分管区长叫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冲着三班竖了个大拇指,又比划了个“1”。
顾超说到做到,第二天就骑着辆电瓶车进城采购去了,这天是十一月十一日,那年淘宝的双十一还没那么疯狂,人们对这天的记忆点还是“光棍节”。
顾超还有个小心思,他知道今天是张潦的生日,特意去市中心挑了个蛋糕。
他隐约感觉到张潦这个人在自己心里是特别的,因为以往学员生日的蛋糕,他偷懒都只在城乡结合部的小店里随便买买,偏偏遇上张潦,就得来回骑上一个多钟头电瓶车到市中心,还千挑万选了个足球形状的。
这天晚上顾超推着个纸箱子偷偷摸摸地潜进了三班宿舍,“啪嗒”锁上宿舍门,脱了警服外套挂在门上遮住玻璃窗,撸起衬衫袖子挑眉笑了笑。
杨帆立马扑了上来,从纸箱子里拎出四大袋肯德基全家桶,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
见张潦和常石两个人都靠在床铺上没动静,顾超亲自倒了两杯可乐给两人拿去,说,“不管有什么恩怨,进了三班宿舍就是一家人。是爷们的话,干了这杯,以后就和平相处,可不可以?”
顾超先咕嘟一口把可乐喝干净了,张潦和常石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这时,杨帆把蛋糕摆上桌子说,“哟,今儿是谁生日呢?顾警官。”
桌上那只蛋糕做成个时髦的足球形状,里头是时兴的芒果千层馅,顾超特意在蛋糕中心插上数字“16”。张潦一言不发地站在顾超身边,眼眸里是浓重的墨黑,睫毛落下长长的阴影。
顾超搂过他肩膀热情地说,“超哥给你过生日,许个愿吧!”
杨帆把宿舍灯一关,带头唱起来生日歌,小小烛光闪烁着摇曳着,在黑暗中映红每个人的脸,张潦沉沉地闭上了眼。说实在的,顾超对每个犯人都很好,也没偏心,但这招收买人心也确实做得漂亮,在这冷酷无情的高墙里,一只生日蛋糕确实能温暖人心。
三班纷纷夸起了顾警官,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顾警官的好,还有人说起常石过生日那次,顾警官买了个超大蛋糕还请大伙儿偷摸摸吃了一顿火锅。
灯光一亮,谁也没注意到张潦眼神愈发冰冷。
顾超把切蛋糕的塑料刀塞到张潦手中,说,“第一刀要寿星切。”
就在三班殷殷期待的眼神里,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张潦突然拿起塑料刀猛地把蛋糕都推在地上,大红的蜡烛被层层奶油深埋,地上一片狼藉。
顾超瞪大眼睛看着他。
第9章 生气
三班宿舍一片死寂,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常石以犬牙撕咬着炸鸡腿肉,用力地嚼着,似乎在爆发的边缘。杨帆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拉住张潦的手,打着圆场说,“哥,你力气也太大了,切个蛋糕动静这么大。”
莫名其妙。
真他妈有病。
顾超死死地盯着张潦,他双目通红,手臂上青筋凸起,指尖微颤着。像是气极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指着张潦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顾超一把拽下挂在门框上的警服外套,转头就走,力气大得连挂钩都扯了下来。
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去买这个蛋糕。
顾超气冲冲地走着,身后宿舍门传出桌椅重重碰撞的声音,他的脚步一顿,用力地抓扯着头发,然后长叹一口气,又掉头跑了回去。
“搞什么呢!”
顾超一脚踢开门,只见常石拎着张潦的衣领把他抵在墙壁上,重重地打了他腹部一拳。张潦狠狠地瞪了常石一眼,原本要还击,但在看见顾超的一瞬间收回了握紧的拳头。
“都给我松手!”顾超冲上去把常石拉开,只见张潦脸色刷白,那拳打得他黄水都翻涌上来,一阵恶心想吐。
顾超一把扶起张潦把他往门外拽,他思虑片刻,把人拖进了公共卫生间。还没到洗漱时间,卫生间内空无一人,顾超把人丢在门口,自己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脸,冰凉的自来水打在脸上,浸湿了额发和衣领。
张潦瘫在地上,看着凉水一滴滴顺着顾超的下巴往下淌,腹部是一阵剧痛。
顾超大概是冷静下来了,他站到张潦面前,俯视着他说,“张潦,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
“我没意见。”张潦说。
“没意见你他妈摔我的蛋糕?”
张潦吃力地闭上眼睛,按着腹部,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顾警官,我不过生日。”
“不过就不过,有什么了不起?”顾超一拳打在坚硬的瓷砖上,“生日/你不爱过就别过,蛋糕你不爱吃就别吃,有必要当众摔地上吗?你一秒钟都忍不了吗?”
张潦看着他这一拳打得关节通红,嘴巴动了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我真是脑子有病给你去买蛋糕。”顾超说,“我他妈骑着电瓶车在风里吹了一个多钟头,一路小心翼翼,怕磕了怕碰了。你倒好,脾气上来了一下给我摔地上,我还一口没吃呢。”
“脾气这么大?那你看不惯我,要不要也把我摔地上?”
“顾警官,我没看不惯你。”张潦皱起眉头,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顾超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就是看不惯我,就是对我有意见,就是别扭,就是在耍脾气给我看。他真是忍不住想揍他一拳,但看着张潦这副难受的模样,顾超这口气在心里上上下下,最后又噎了回去。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顾超也蹲在地上,和张潦对视着,他气得胃病也犯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不说清楚,咱俩就在这里耗着,再过半个钟头各班就来洗漱了,就让他们看看,看着咱俩干瞪眼。就没见过你这么别扭的人。”
张潦看着顾超难受地咬了下嘴唇,知道他是老胃病犯了,顾超说起过小时候经常有上顿没下顿,久而久之胃就落了这个毛病,饿不得、饱不得。他闭上眼睛想了下,狭长的眼尾透着歉意,睁开时却又冷冰冰的,他说,“顾警官,别对犯人这么好,他们都是人渣是败类,我也是。”
“不过是社会的垃圾,你不该这样。你见过我们犯下的罪恶吗?见过我们丧心病狂的模样吗?恶魔该下的是地狱,你却让地狱变成了天堂。我早跟你说过,对待犯人该用拳打用脚踢,用你那根电警棍。多少人因为这些罪恶再没生日可过,而我们还在这里唱着歌吃着蛋糕?这公平吗?”
张潦语气愈发冰冷,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顾超被他说得愣住了,只呆呆地说,“不是的,至少你不是垃圾,我知道你考过全市前十。”
“全市前十又怎样?”张潦突然靠近顾超,两个人鼻尖抵着,“我也是个垃圾,你见过我把人打得口吐鲜血、浑身抽搐的样子吗?”
“收起你那点善心,小菩萨。”
张潦说完,忍着腹痛一个人站起来走回了宿舍。
第10章 冷战
当天夜里,管教所的值班医生特意到三班宿舍给张潦做了检查,万幸这一拳没伤及内脏,仅仅是腹部软组织挫伤,慢慢恢复即可。
张潦知道医生是顾超叫来的。
那天熄灯之后,张潦蜷缩着疼痛的身体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想起顾超湿漉漉的额发,想起他胃痛时抿紧的嘴唇,还有他通红的双眼,不知道他有没有去看医生,还是捧着那个玻璃杯里苦涩的胃药皱紧眉头在喝?
第二天清晨,张潦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杨帆,只见杨帆踩在上下铺狭窄的楼梯上,手中拿着热腾腾的毛巾,大概是想帮张潦敷一敷肚子。
“哥,你还好吗?”杨帆眼中满是担忧。
最近杨帆已经不叫“张哥”了,而是直接亲昵地叫哥,他知道张潦现在并不喜欢自己,但他也一次都没揍过自己,仅仅是这种特殊待遇就让杨帆心满意足。
“不需要。”张潦推开杨帆递上的毛巾,面沉如水。
“哥,其实顾警官人真的挺好的,你是不是误会他了?”杨帆从楼梯上爬下来,给张潦让了个道,“他对我们都挺上心的,就拿老黑那事儿说,年头上老黑死了亲爹,是顾警官给他做担保又亲自押他回老家去奔丧,顾警官做人真的没话说,他和这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张潦闻言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出早操时,三个班的人都明显感觉到顾超今天不太对劲,整个人蔫儿似地无精打采,黑眼圈、胡子拉渣,一点儿都不像往常小白杨一样的顾警官。
以前,顾警官骂骂犯人自己会先笑出来,今天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偶尔,顾超触碰到张潦的视线时,会立刻转过头去,看向不知道哪个角落,两个人一整天半句话都没讲过。
顾超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是委屈,还是生气,他只知道自己被张潦这个人搞得很不开心。好在这样的状态不用持续多久,因为他被领导派到外地培训去了。
杨帆说的没错,顾超确实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因为他一走,蒋云峰这把保护伞就为常石撑了起来。蒋云峰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或许是工作家庭压力的缘故,头顶已有了显而易见的白发,相貌平平的他做着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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