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取样,不需要测试,也不需要推理,这里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我弄完以后,再也没敢进过这间屋子。”男人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似地靠在门口,目光空洞洞地投进屋里,也不知道焦点落在哪里,“但是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梦见她来找我索命。”
男人说着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随着他这个动作,手铐也横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跪在地上:“就在这个床上,她掐着我,像我掐她时一样。”男人每说一个字手上的力道就大上一分,直掐到脸都青紫,喉咙发不出声来,魏淮铭才走上前去拿开了他的手,给他猛灌了一口水,对他说:“你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让你自杀。
采样结束后魏淮铭带着大家回车上去,数人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个人,再回去那个屋子的时候发现秦砚还在里面摸索,看他认真,魏淮铭也没去打扰,就靠在门边看着。
秦砚摸索了半天却好像什么都没找到,一转头看见魏淮铭站在门口,冲他抱歉地笑笑:“光顾着找线索了,忘了时间,还让大家等。”
“秦教授这话就见外了,再说你要是找到别的线索对咱案子也有利。”魏淮铭说着看了看他空无一物的双手,问,“找到什么了?”
秦砚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找到,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俩人又说了两句话就回车上了。
小屋被贴了封条,在一片空荡荡的土地上显得很突兀。
孙楷辰和他爸已经在警局等了很久了。
孙桢和凶手算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商业聚会上,他说自己有个生意想让孙桢参股,被拒绝了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见过,没想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却是这种场景。
孙楷辰把五颜六色的头发染黑了,鸡毛掸子也压了下来,现在看起来倒真有了点翩翩公子的样子——如果他不动手打人的话。
孙楷辰看见凶手以后直接上来一个勾拳给他打趴下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跨坐在那人身上一拳接一拳地揍,魏淮铭上去拦他,一开始居然拦不住,用力砸了他几拳才把两个人分开。孙楷辰刚被他推开又扑上来,被秦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你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狗东西!”孙楷辰现在跟个疯狗似的见人就打,秦砚脸上也添了几道伤,赶紧叫人拿绳子把他捆上了。秦砚边擦着嘴角的血迹冷眼看他:“你现在把他打死了,你也是杀人犯。”
孙楷辰嚷嚷:“他算人吗他!他就是个畜生!我……”
“就算是个畜生,你也没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力!”魏淮铭让人把犯人带下去,整了整衣服,对着孙桢鞠了个躬,转头看向孙楷辰,“不管他干过什么,他都是个人,杀人就是犯法的,就是要承担责任的!你想让你爸也为你哭一次吗?”
孙桢这几天也消瘦得厉害,今天听说凶手抓到了就推掉了手头的所有工作来警局蹲着,魏淮铭刚见到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孙桢虽然审美有点问题,但其实是个挺注重仪表的男人,但是今天魏淮铭却看见了他的满头白发,就好像一夜白头一样。父子俩都没戴出门必备的大金链子大手表,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像是来参加葬礼。
孙楷辰看了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父亲,突然消停了。
孙桢抹了一下眼睛,看着魏淮铭:“我能看看她吗?”他的眼眶很红,但是脸上没有一滴泪。
魏淮铭点了点头,带他去了法医室。尸体放了这么多天,其实已经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样子了,他看着孙桢从头到脚轻柔地抚摸着尸体残破的每一寸皮肤,像是爱人从未离开这世上,突然想到一句话。
红颜枯骨,英雄迟暮。
很不应景,寓意也不对,但他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词。
“是我害了她。”孙桢目光一直停留在尸体的脸上,温柔而自责,“都怪我要娶她,却照顾不好她。”
她本来只是个认真工作的农村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来这个城市打拼,孙桢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操着磕磕绊绊的英语和自己交流,得知自己会说中文以后脸上的红霞很是好看。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可能是他太需要一个单纯的人来温暖他了,也可能是她身上的韧劲实在是吸引人,于是他爱上了她。
故事很老套,也不够动人,可这是这个老男人第一次愿意走出亡妻的阴影,却没料到新生活消失得比光影还快。
“为什么你们都要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秦砚拎着孙楷辰,皱着眉站在门口,“你们两情相悦有什么错?孙楷辰也是,你不把她赶出去她就没事了?你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你们都没有错,别再为坏人开脱了。”魏淮铭接了秦砚的话,拍了拍孙桢的肩膀,目光也落在尸体上,“我相信她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怪你们的。坏人已经抓到了,人也已经不在了,不管怎样,还是要好好生活啊。”
其实心里都清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但是谁都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那是只有时间才能冲淡的痛苦。
“实在自责的话,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魏淮铭叹了口气,“不是有个名人说过吗,逃避可耻但有用。”
“那是日剧里说的。”孙楷辰抽了抽鼻子,骂他没文化。
魏淮铭伸腿把绑着他的凳子踹倒了,气得孙楷辰趴在地上和他对飙脏话。
秦砚把视线转向孙桢,后者冲他笑了笑,他也回了一个微笑。
李瑾提前跟魏淮铭打了招呼,说要见一见那个男人。
两个人隔着一块玻璃,李瑾手掌贴在玻璃上一遍遍描摹着男人的轮廓,叫着他们之间的亲密称呼,对面的男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眼睛一直空洞洞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仿佛那里有什么珍宝一样。
李瑾坚持不懈地自说自话,直说到嗓子沙哑,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那人都不曾抬头看她一眼。秦砚给她递了杯水:“死心了吗?”
李瑾抿了一口水,坐下来笑了笑:“他对我一直是这样啊,可是我就是犯贱。其实我之前也看过心理学的书,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变成这样。”她把水杯递给秦砚,秦砚接了杯子后,李瑾的手却没有收回来,还在半空中虚虚握着,让他看手臂上的伤痕,“我以前不抽烟的。第一次被他糟蹋了以后,我每天都抽烟,还自残。他把我毁了,我却爱上他了,多讽刺。”
“可是我不觉得我的爱肮脏。”
秦砚说你记得之前那个警察吗,我爱他。李瑾说我早就知道。
“可是我比你还要脏。”秦砚眼神黯淡下去,盯着李瑾的眼睛,“但是不管我们怎么样,爱情都是美好的,它本身没有错,你错在没有爱上一个会让你变得更好的人。”
“来吧,把你知道的秘密告诉我。”李瑾望着那双眼睛,目光突然变得迷离,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
对面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用力拍打着玻璃,却没有对这边造成任何影响。
秦砚听见李瑾嘴里蹦出了三个字“金三角”。
他把视线移到玻璃对面的男人身上,嘴角的梨涡越发加深。
看吧,不是巧合。
第8章 8.曼提柯尔(1)
绛红的皮肤有珍珠的光泽,混杂着黄沙般闪烁的光亮……我的爪像钻石,我的齿像锯子,我的尾巴像标枪不停地投掷,打在我的前后左右。
福楼拜《圣安东尼的诱惑》
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是赶在圣诞节前放了个小假。魏淮铭本来看孙楷辰心情不好,提前约他去泡个温泉,刚收拾好东西就看见赵政拿着一堆盒饭进来,想着家里也没人,就在警局吃了。就这么个时间正赶上秦砚从鉴定科出来,听他说有事和自己说,直接邀请秦砚明天跟他们一起去泡温泉,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赵政听见“温泉”俩字赶紧把脸从饭盒里伸出来,嚷嚷着加他一个,瞬间一呼百应。
于是第二天孙楷辰一开门看到一群泡在温泉里的大汉以后,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浴袍。
“你们公司……不是,警局搞团建?”孙楷辰迷茫地看着独占温泉一角的魏淮铭,“我可没有跟一群大男人一起泡澡的习惯。”
魏淮铭也很头疼,不明白事情是怎么从单独约孙楷辰出来聊天转变成公司搞团建顺便带上他的。想了想还是掏钱给他们又开了个房间,秦砚本来也想跟着出去,被魏淮铭按下了:“秦教授,你还是留下吧,你比较会安慰人。”秦砚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温声道:“叫我秦砚就行了。”
魏淮铭感受到他的小动作,有点尴尬,想了想自己都跟人家说了喜欢男的,搞些亲密动作确实不太好,于是又爬回自己那个角上,往孙楷辰身边蹭了蹭,后者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魏淮铭不甘示弱地踹了回去,一来二去地俩人就打起来了。
秦砚在一边默默地嘬着饮料,本来不想理会他们的幼稚行为,眼神却止不住地往那边瞟。魏淮铭没穿浴袍,就拿了块不防水的浴巾围着,已经被水浸得黏在了身上,勾勒出腰腹部的曲线,满眼都是常年锻炼的肌肉感。秦砚瞟了两眼以后耳根有点红,别开视线使劲吸了两口饮料,没留神又呛了一下,咳嗽声引起了那边两个人的注意,魏淮铭过来给他拍背顺气,秦砚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身后的触感,像是直接拍在了心上,耳根的红色迅速蔓延上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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