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蒙亦蹙眉:“雁停,你当真不必如此……”
祝雁停笑着摇头,神情坚定:“我心意已决,你们便不要再多劝了。”
萧莨还想说什么,祝雁停制止住他:“表哥,你就听我这回吧。”
“雁停,我……”
“表哥不必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待他们再多言,祝鹤鸣过来,萧莨平复心绪,站起身,随萧蒙一同,恭敬与之见礼,祝鹤鸣谦和笑道:“世子和二郎不必这般客气,二郎与雁停之事我已知晓,以后都是一家人,这里也无外人,无需这些虚礼。”
萧蒙神色恭谨:“王爷说笑了,礼不可废,今日小郎君以命相救我二弟,承国公府铭记于心,若能成其好事,当不负恩泽。”
萧莨亦道:“雁停是我倾心之人,不只为恩,更为两相情谊,愿得王爷成全。”
祝雁停笑吟吟地望着萧莨,祝鹤鸣瞥他一眼,叹道:“二位言重了,雁停是我唯一的兄弟,他心悦二郎,我便顺着他,我亦别无他求,日后二郎与雁停若能同休共戚、比翼连枝,便再好不过。”
萧莨赶忙应下:“定当如此。”
又闲聊几句,见祝鹤鸣与祝雁停还有话说,萧蒙带着萧莨告辞,萧莨与祝雁停留下句“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跟在兄长身后离开。
帐子里没了别人,祝雁停沉下神色,问起祝鹤鸣:“兄长,外头如何了?”
祝鹤鸣敛去面上笑意,轻哂:“皇帝吓破了胆子,躲在营帐里不敢出来,派了身边亲卫到处搜查,想是不信任京北大营的人了,至于那位储君殿下,这会儿应当是焦头烂额了吧。”
如今的两京大营早不似百余年前那般风光,两营加起来统共也只剩下不到三万人,但依旧是护卫整个京畿要塞最重要的兵力,这回皇帝出来围猎,随扈的便是京北大营的兵马,负责布围驱赶野兽的也是他们。
围场上出了事,野兽发疯,惊扰御驾,皇帝差点从马上摔下,当然要找京北大营问罪,可偏偏这京北大营的统领,是皇太弟母家的舅舅,皇帝不疑心他疑心谁。
祝雁停略不放心:“兄长可曾留下把柄?”
“你放心,我敢做,自然不会留下把柄,”祝鹤鸣自若道,“我们怀王府向来低调,谁能想到京北大营里会有我们的人,给那畜生喂药之人已被灭口,皇帝那里有刘首辅兜着,出不了岔子。”
“……这事,若无直接证据,皇帝怕也没借口治皇太弟的罪。”
“给他老人家心里头留根刺就行了,总归那位统领大人是要问罪的,将之拉下便如同断了皇太弟一臂,且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
他们本意也并非弑君,皇帝身边垫背的侍卫众多,死是死不了的,这事最多不过吓唬吓唬他老人家,皇帝贪生怕死非常,出了这种事,总得找几个人开刀泄愤,再给皇太弟狠狠记上一笔,这就足够了。
祝鹤鸣说罢,神色微沉,皱眉望向祝雁停:“雁停,那畜生突然冲向你那位萧二郎,看着不像是巧合,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雁停讪然道:“不是巧合,我给了他一个香囊,他一直随身带着,里头装了一种南疆特有的草药制成的香料,那畜生被喂了药,皇帝是围场上唯一穿正红色戎装的,刺目非常,因而被它攻击,但那个香料的味道,更能刺激那疯了的畜生,人或许嗅不出,那畜生离得稍远就能闻到,所以它后头会转而攻击萧莨。”
祝鹤鸣双瞳微缩,目光里多了一抹深意:“你也太大胆了……”
祝雁停摇头:“不这么做,怎么让他对我死心塌地,让萧家人真心诚意接受我,他欠了我这回,我还为他放弃了爵位,日后我要他助我,他亦不能拒绝。”
“会否被人发觉?”
“不会的,那种香料的用处,是我在前朝一本十分冷僻的药典孤本上看到的,不会有人知道,萧莨更不会往这方面想。”
“那便好,”祝鹤鸣叹气,“饶是如此,你也未免太乱来了,你可知稍有不慎,你自个便会受重伤?”
“我知兄长疼我,才未事先与兄长说,”祝雁停低声解释,“我里头穿了护具,要害处不至摔到,而且我当时带了几个人,叫他们跟随左右,即便萧莨没接住我,亦会有人将我救下。”
“罢了,总归这事结果还不错,”祝鹤鸣提醒他,“后头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不过下次,再别这么自作主张了,有任何事,需得先跟我商量。”
祝雁停垂眸应下:“兄长放心,再无下次了。”
自祝雁停那出来,萧莨跟随萧蒙去他帐中,萧蒙叫伺候的人都退下,沉默须臾,叹道:“今日之事,回去后我便与母亲禀报,亦会写信告之父亲,想来母亲也不会再反对你们,以后……你好生待他吧。”
萧莨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雁停为我做过的,我都记着,这辈子我都会待他好,他会是我唯一的妻。”
萧蒙点点头,又笑了一笑:“他怎喊你表哥?”
“嗯,”似是想到什么,萧莨的眉目间泛起温柔,“他说与我们萧家同是景瑞皇帝后人,喊表哥并无错处。”
“他倒是乖张,这么说来也确实不算错……”
见萧蒙欲言又止,萧莨问道:“兄长可还有什么顾虑?”
“……那位怀王,我今日是第一次见,你从前可与他有过接触?”
“并无,怀王低调惯了,又未入朝堂,若非因为雁停,我亦不会与之结交。”
“低调吗?”萧蒙念着这两个字,深思片刻,道,“今日围猎,在一众宗王中,除了皇太弟,属他猎得猎物最多,我观他样貌,虽看着谦和有礼,却不似全然不沾世故之人,怀王尚且年轻,若无半点野心,反倒稀奇,且……”
萧蒙说着略微一顿,似难以启齿,踌躇片刻,到底说了下去:“阿莨你有否想过,雁停他愿为你放弃王爵,嫁入国公府,他对你一片真心自不用说,但这事肯定会有人背后嚼舌根说些不好听的,尤其怀王,他好歹是宗室王爷,却将自己弟弟嫁出,还不知会怎么被人议论,你可见他有过犹豫?”
“我知道兄长在忧心什么,”萧莨目光沉沉,“无论他是否当真有野心,都与国公府无关,雁停入了萧家门,便是萧家人,我自会护他周全。”
萧蒙长叹一声:“你能拎得清便好,并非是我小人之心,只是如今这世道,我们不得不倍加小心。”
“……今日之事,兄长以为是否当真是皇太弟所为?”
“不好说,”萧蒙略微摇头,“或许就是意外,或许确实是皇太弟鬼迷心窍,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做的,但无论如何,陛下心里这根刺,是拔不掉了。”
萧莨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萧蒙神情疲惫,哑下声音:“天下已然乱成这样,这圣京城里的皇子王孙们却依旧在争斗不休,实在是……”
萧莨迟疑问道:“兄长可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南边传来的,闽粤的匪军数日之前已攻下了南疆邕、滇二州,奏报应当这两日就会呈到御前。”
萧莨愕然:“邕、滇二州失守了?”
“确实失守了,非但是南疆,匪军来势汹汹,若非有定国公镇守江南,只怕如今匪军已与朝廷分江而治了,但定国公年事已高,也不知还能守得住几年,就连南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各地藩王都惮于定国公,暂时被压制着未有动静,就怕一旦定国公故去,南边便会彻底乱了。”
萧莨眉心微蹙:“便是如此,我们也做不得什么……”
萧蒙轻吁一口气:“待将你与雁停的婚事定下,我会尽快返回军中,如今我等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只管做好我等该做的。”
萧莨不再多言,只宽慰萧蒙:“兄长且放宽心,不必多想,世事纷杂,但终会有拨云见日、尘埃落定的那一日。”
萧蒙怔忪一瞬,叹道:“但愿吧。”
第17章 昵昵之音
因这一场突生的变故,围猎提前结束,当日浩浩荡荡的御驾便启程归京。
皇帝下令严查事情始末,无奈查来查去都似一场全然的意外,最后也只能以失职为名罢免了京北大营统领的职务。
归京后两日,南边传来奏报,匪军以破竹之势在短短两月之内,攻下滇、邕二州大部分城池,现已剑指黔州,更有冲入当地藩王府中的,大肆屠戮,将人首挂上城头示众,赤裸裸地对王权皇威发起挑衅。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提议让驻守江南的定国公领兵回击夺回失地,也有认为南疆荒蛮之地丢了便丢了,固守江南便可,两边争论不休,皇帝却连脸都没露一个,只叫内阁发下诏书,传令各地官员据城固守,切不可再丢一城一池。
萧蒙和萧莨被单独召进宫中,皇帝召见他们的地方是寝宫之侧建起的一座天门台,专供他修道之用,偶尔还会在此召见官员。
俩人走进殿中,但见火光颤颤、云雾寥寥,丹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忽闪着赤焰。皇帝一身道人打扮,在高台之上闭目打坐,虞道子坐于他左手下侧,同样是仙风道气、天人之姿,另有十数道童,绕丹炉而坐,不时往其中添入东西,一板一眼,仿若提线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