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往前推呢?傅黎光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点猜想,但他不敢再想。
他又浑浑噩噩地回去,站在学校宿舍的门口,傅黎光不想再进去,他转身去了唐逸荣的家,他得去见见唐逸荣的两个姐姐,唐逸荣就这么跑了,连姐姐都不告知一声吗?
唐逸荣的两个姐姐正在院子里准备晚饭,她们在唐逸荣爸爸生病那几天见过傅黎光,热情地招呼傅黎光来坐,一起吃晚饭。
傅黎光艰难地坐在桌前,与唐逸荣的姐姐们聊天。傅黎光问姐姐们知不知道唐逸荣现在在做什么,两个姐姐十分得意,说唐逸荣现在出息啦,被调到市里给大领导干活了。又问傅黎光作为他的同事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傅黎光笑了笑,点头说自己出差回来,还没听说这事。
他们聊了许多,唐逸荣大概从来没有带同学朋友或者同事来过家里,他的两个姐姐都很兴奋,即便唐逸荣不在,也还是围绕唐逸荣说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情。
比如唐逸荣小时候发着烧也要在山路跋涉十几里去上学,比如他从小就考第一名有一次期末考试山里下暴雨去迟了没拿到第一,整个暑假他都没睡过懒觉,比如他上大学的时候不仅没花过家里的钱,每个学期还会寄给家里一些钱。
傅黎光坐在小板凳上听着,越听越心凉,他小叔叔说得没错,他毕竟比傅黎光多吃这么几十年的饭,看人的眼光着实毒辣精准。
他听着,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底的猜想,只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唐老师之前也谈婚论嫁过是吗?女孩子要的彩礼太高所以就没成吗?”
他的两个姐姐回答说:“是的呀!我们阿荣和她还是高中同学,读书的时候就时不时来我家里问阿荣功课。女孩子倒追我们阿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居然凭空多出十几万来,哎,所以说谈对象的时候和要结婚的时候是两回事情。”
傅黎光已经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是什么感觉了,原来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相亲,而是你有情我有意只是因为没钱才黄了的一对眷侣。
可他还是不死心,又问唐逸荣的姐姐:“那叔叔在世的时候,唐老师和叔叔关系好吗?感觉他在学校的时候不常回家。”
“好的呀,怎么不好,阿荣每个星期都写信回家,因为村子里没通电话,只能写信。我们爸爸不认得字,所以没办法给他回信,信都是我们念给他听的。我们阿荣啊,真是个孝顺孩子……”
傅黎光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唐逸荣从来没有因为相亲结婚的事情跟父亲产生过争执不快,更没有感情破裂不曾联系。他跟即将结婚的那个姑娘想必是自由恋爱,只因钱的事情不欢而散,那么他喜欢男人被迫相亲的事情也就根本不成立。
换句话说,唐逸荣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傅黎光想到他们即将接吻的那个瞬间,唐逸荣那一声干呕,他不是吃了晚饭不消化,他只是不喜欢男人,当然也就也不能跟男人做这样的事情。
夜间崎岖的山路沟壑纵横,傅黎光一边走一边落泪,他没走过山路,只觉得这条路这么长,永远也望不到头似的。走着走着他被路上的枝条藤蔓绊了一下,傅黎光踉跄地跌倒在地。他干脆坐在地上望着遥远的深沉的夜色,落下泪来。
第19章
杨涵局促地坐在桌前,他面前摆着一杯咖啡,糖和奶都在手边,但杨涵没有去碰。他没有任何想要端起咖啡喝一口的意思,尽管唐逸荣约他来的是一家很出名的手工咖啡店,卡座仅限VIP用户,连普通座位都一号难求。
唐逸荣故意订了这样一个地方,好像这样更便于他和杨涵交谈。他们坐在咖啡厅最里边的卡座里,曲径通幽,是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唐逸荣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下,精致漂亮的咖啡杯与瓷盘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动之以情,对杨涵说:“我二十四岁才第一次喝到正经咖啡,是傅黎光带我去喝的,在我们老家市区的一家咖啡店里。”
杨涵抬起头,皱着眉盯着唐逸荣。他这才想起傅黎光曾经提起过,他也在自己的家乡做过一段时间的支教老师。原来那时候唐逸荣和傅黎光就认得,杨涵想。
“其实我觉得咖啡不好喝,但是一个阶层有一个阶层的生活方式。我们老家的人,累了困了,泡一缸浓茶,又苦又涩,一口就能提劲儿。傅黎光那会儿告诉我咖啡可以提神醒脑,但是他喝咖啡主要是为了消磨时光。当时我不太明白,现在我也习惯了。”
他又抿了一口,说:“尽管我还是觉得咖啡不太好喝,但我不得不习惯这种高级的奢侈的消磨时光的做法。”
杨涵的手指交缠在一起,问唐逸荣:“我不明白您跟我说这些是做什么,我想知道您今天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唐逸荣轻松愉悦地靠在椅背上,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我做过你一段时间的老师,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时隔多年再度遇见,我想我再教你一些人生道理也是应该的。”
唐逸荣看起来轻松且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实际上他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以自己的名誉地位、以自己年长的身份气势在压人。他知道自己卑鄙,但他无法自控。
而杨涵,杨涵是被傅黎光当面认可的男朋友。如果杨涵不是知难而退的人,那唐逸荣毫无任何优势,甚至是被杨涵打得一败涂地。
杨涵是聪明的孩子,稍微一想就明白唐逸荣想跟他说什么,他双手环握着咖啡杯,问唐逸荣:“唐老师是想告诉我,您跟傅先生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有共同的生活习惯、生活方式、生活阅历,而我是个小山村里来的普通学生,并不能和傅先生有任何共鸣,是吗?”
唐逸荣一挑眉,缓慢地点了点头,说:“你很聪明。”
杨涵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缓慢而坚定地说:“可是我是傅先生跟我认可、也当着您的面认可过的男朋友,我们之间各方面的差距,傅先生都不在乎,旁人的在乎对他来说,想必也不算什么吧。”
唐逸荣心中一紧,他想,果然如此,杨涵不是任由他捏的软柿子。
好在唐逸荣这些年积累了许多人生经验,做什么事都有planb就是其中之一,他又笑了笑,一副对着杨涵推心置腹的样子:“杨涵,其实十几年前的我跟你一样。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人,机会很难得,都想把握住,这我理解。”
杨涵皱着眉看着唐逸荣,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唐逸荣说:“傅黎光跟你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跟他好,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你。他有太多筹码,太多可供选择的余地,太多重来的机会,而你呢,你不行的,你现在跟着他,十年后二十年后,还能这样跟着他吗?”
杨涵静静地说:“我会努力跟上他的。”他终于缓过神来,开始反击:“唐先生究竟要跟我说什么?兜兜转转绕了这么许多个圈子,不会是只想给我上一些不痛不痒的心灵鸡汤课吧。为什么总是劝我离开傅先生?我配不配得上傅先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饭局上喝醉酒的深夜需要我的醒酒汤,早晨起来的时候需要我烫好的衬衫,也许现在他对我的需要只是局限在这些方面,但以后会更多跟广阔的。”
唐逸荣被杨涵给说呆了,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情绪一般喝了一口咖啡,勉强笑道:“你口才倒是很好。”
杨涵笑了笑,问:“唐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唐逸荣干巴巴地说:“那我不送了。”
但唐逸荣到底不甘心,他仍旧在杨涵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低声说:“他身边并不缺人,不缺我,同样也不会缺一个你。”
这话戳到杨涵的心口上,他倏地转身,带着些不甘与愤怒盯着唐逸荣。唐逸荣微微抬起眼睛,用一种很凉薄怜悯的目光看着杨涵,问:“你见过他儿子吗?很可爱。”
唐逸荣把杨涵说得目瞪口呆,见到了他惶恐无措的模样,心情终于舒坦了一些,他比杨涵更快地离开了咖啡厅,走到室外,像是吐出一口恶气那样神清气爽。
唐逸荣对自我的认知一向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外人看他年轻有为、仪表堂堂,他三十多年的人生履历也足够增光添彩,但他知道,自己做人做事都有着游走于黑白边缘的灰色部分。
一直以来他都把傅黎光当做他的心头白月光,但是现在他又在用一种灰色手段去染指他的白月光,他心里涌起一丝很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但是很快他又说服自己,白月光身边的乌云理应由他来驱赶,白月光并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那个白月光。
傅黎光回到家里发现杨涵情绪依然十分低落。
杨涵没在傅黎光面前保持这么久的不悦,几乎所有时候都是杨涵笑盈盈且小心翼翼地体谅着傅黎光的情绪。
傅黎光站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杨涵,他正在厨房里做饭,听见门响回头望了一眼傅黎光,眼里都是颓败晦暗的颜色。然后杨涵很快转回头继续做饭,傅黎光看着他的背影都觉得他脆弱可怜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