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多风波,好在拍摄完成度是这几年来最高的,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这里也给大家吃个定心丸,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看着吧,咱们剧组还是很能打的!”
他将酒杯往前一伸,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所有人举杯共饮,徐思将酒一饮而尽。杯子放到了身前。
“拍剧有三十年了,世界的变化比我想象的快很多。前两年的时候扑了几部,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真的跟不上时代了?我是个学美术的,后来想拍电视剧,一头扎进了这个圈子。一开始啊,我是真不懂。镜头语言一塌糊涂,可我不信我学不会,后来还真的做出来点东西。也火了两部。可后来互联网和流量开始出现了,那两年我是真的不明白,搞不懂啊。资本混战,我也走了弯路。但好在我反思了,咱们还是得做好内容。”
“之前做传统内容,就有人把我钉死在上面,我转过来接触网络,他们说我圈钱,恰烂饭,居然也进来做IP。可我做这个,不是告诉他们他们是错的,而是证明我是对的!我找回了当初的感动,年少时候的梦想。当时最难的时候,我把房子都抵押了,我就在想,赔了也是我赔,在座的各位,只是耽误大家一段时间。”
“但好在这个圈子就是有人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信念理念相近,然后接住了我。咱们啊,明年暑假就要再见面了,走着看,路,好着呢!”
徐思眼眶有点红,也许尘埃落定,石头落地,他才敢把这一切说出来。导演是把控整个剧组的掌舵人,成熟的导演基本上一部剧或者一部电影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就知道整个摊子有没有砸自己手里头。但他们不能慌,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们慌了,下面的人也慌了,整个摊子就绷不住垮了。所以从这点来说,他们面临的压力是最大的。
就连黑泽明这样的大导演都需要朝资本低头,拍出来叫座的电影,才有机会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下手,一旦扑了,投资方就会重新审视,导演可能很久都没有拍戏的机会了。
这个圈子残酷的淘汰机制可见一斑。
李沛然给自己倒了杯酒,站起来走到徐思面前,他很诚挚,因为他真的感激徐思给了他这个机会,“徐导,我敬你一杯,谢谢你的这段时间的指导和提携。”
徐思定睛一看是他,露出一个笑容:“沛然啊,耽误你了。”
李沛然不解的看着导演。
“不过也谢谢你,有你带着,其他人入戏快,也拿捏住了角色,我这边就少了很多麻烦。”
他说的是李沛然带沈竟入戏的事,基本上沈竟在场的每一天,李沛然都会给他开小灶。现在能做到这点的演员有多少?徐思眼看着李沛然和沈竟熟悉起来,关系真诚而美好,让他艳羡,不管什么感情,这种真,让人向往。
李沛然让沈竟的演技上升了两个台阶,如果从沈竟当初试角色的角度评价,只能说不出戏,也不出挑,选择也是资本和人气博弈的结果。
而在李沛然的引导下,沈竟已经从六十分发挥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也基本吊打了所有他的同期。
对于明年暑假的竞争,徐思是很有信心的,对剧有信心,对人也有信心。他相信李沛然和沈竟不会出任何幺蛾子,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明白而通透的人。
“这是我该做的,是演员的本分。”李沛然不卑不亢的回答。
“沛然,坚定走下去吧,回到你的大荧幕。”徐思定定的看着李沛然,眼睛带着笑意,眼纹都横出三道杠,“那里才应该是你的地盘。”
沈竟端着杯子过来,李沛然看到他杯子里深红的颜色,心想端酸梅汤敬酒,怕是圈子里独一份了。不过沈竟看似散漫独来独往,偏偏分寸拿捏的极好,完全不出错也不出挑,“徐导,敬你。”
徐导和他碰杯,“年轻人,坚定点,去走你想走的路吧。”
沈竟颔首,“我会的,谢谢徐导。”他转身看着李沛然,“然哥一定能站在最高处的。”
每次沈竟说话,李沛然都会忍不住紧张,怕他出格。但几次之后,他发现沈竟这个人太狡猾,他正好拿捏住了那个度,让你心痒痒,撩你,却又不过分。他不会逾矩,他的感情是海洋中的火焰。
李沛然手指不自觉捏紧杯子,和他的酸梅汤碰到一起:“承你吉言。”
这家火锅店是重庆老火锅,蘸料自取,徐导发完言后,锅差不多开了,菜差不多上了,沈竟去取蘸料,李沛然看他在小料台那边站着盯了一会儿,然后夹了几样东西回来。
李沛然一瞅,麻酱,醋,耗油,芝麻,榨菜丁,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黑暗料理的爱好者。
“你平时都这么吃火锅的吗?”李沛然问。
“没怎么吃过,不是很习惯,一个人吃又很无趣。”沈竟头微垂,看着眼前的小料碗,有些落寞。
“那以后你陪我吃好不好?”李沛然见不得他这样,按住他的手臂没让他动他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特别蘸料,“乖乖等着,我去调个蘸料,别吃这个,你想毒死你自己啊。”
他起身去调料区调小料,中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沈竟在看他。沈竟脊背挺直,双腿并拢,头微微侧,透过木栅栏,目光那样的眼神,就算是在最好的电影里也无法复刻。
李沛然对情绪极为敏感,方仲达曾评价他:一个只能在戏里真实的人。
李沛然的不安全感阈值非常高,对周围环境警惕,对人看似春风化雨温柔体贴,实际上极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他的温柔是他防御的盔甲,实际上他是一个外温内冷的人。
能够敏锐察觉到对方抱着的心思,这是李沛然天生的直觉。这给他带来好处,他很细腻,很敏感,但也给他带来痛苦,因为察觉到,所以容易受伤,容易怀疑。有时候人拥有钝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察觉不到,所以不会痛苦。
他的家庭幸福,但他本人无法在平静的生活中获得安全感,而在一次拍戏后,他毅然决然的抛弃了原本的康庄大道,放弃了所有人眼睛中光鲜亮丽的生活,误入浮华,来到这个名利场,大起,而后大落落落。
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都有一个结局。这个结局给李沛然安全感,因为这是“确定了”的一生,他将自己的角色读到通透,读到自己仿佛是那个人,然后全身心的投入到戏中。通过这种不断切换外界的状态,缓解了内心的平静。
他的感情只能在戏里表现出来。那时候方仲达就在说,不知道以后他会喜欢谁,因为外界的不确定性会让他不迈出那一步。他也许会选择孤独终老。
在拍完《日光之下》的时候,方仲达曾说,他应该试着去放下防备,试着让别人靠近,但这么多年,李沛然都没遇到能让他卸下防备的人。
但沈竟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魔咒。
沈竟的气质很干净,一尘不染。最难得的是他在娱乐圈没有野心,仿佛过来就是走一趟,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纯粹的喜欢,渴望占有,渴望交织。
这种纯粹的炙热如宇宙大爆炸,敲开了李沛然的心扉。
在沈竟出现前他认为自己不会喜欢什么人,但沈竟出现后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这个人。
只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方导,我想我等到对的人了。
那个人很爱很爱我,而我也……爱上了他。
重庆火锅不蘸油碟是没有灵魂的,要蒜蓉,还必须是菜刀剁的,不能是机器捣成渣渣的。李沛然观察过,小葱香菜这两样沈竟没忌口,也就往里面放了点,耗油,芝麻,花生碎,醋的话不知道沈竟的口感,他干脆拎了醋壶到桌上。
他回来,沈竟终于从.jpg变成.gif格式,会动了,脖子扭动,视线随着他回来,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他还露出一个“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的甜甜的笑容。
“你手上拎着的是什么?”沈竟好奇。
“醋,你看看你吃多少,这个得看口味。”桌上放着香油罐,李沛然开罐往碗里倒,毫不怜惜。
“醋?我爱吃醋。”沈竟说着又笑起来,笑点好像一下子变得很低很低,大概0海拔那么低。
他拿醋的架势仿佛醋不要钱,李沛然连忙压住他的手臂:“一次性不用倒那么多,你可以先倒一点尝尝味道,不然你是蘸料还是蘸醋吃啊。”
他直接帮沈竟决定,往沈竟碗里倒了他认为适量的醋。
沈竟还特别高兴。
李沛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替沈竟做决定了。
不替别人做决定,聆听而非参与,将其他人挡在一道界限之外,一切都泾渭分明,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现在他自然而然的越过了那道界限。
沈竟笑着搅了搅蘸料,乐不可支的。
李沛然涮毛肚。七上八下,捞出来脆波波的,沈竟和他镜像动作,吃毛肚,吃老肉片,涮藕片,土豆,基本上两个人的步调是前后脚,动作都是镜像的。
“你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李沛然又问了一遍。
沈竟脖子转了一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很久以前有,后来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