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林子里忽然间响起一声冷冷的问话——“什么人在那里?”
赶车的中年大叔瞬间露出了悔不当初的表情,整个人像虾子一般地往角落里不停地退缩,嘴里还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个赶大车的!”,他的手蜷曲进了袖筒子里,害怕得发抖。
只是除他之外,这整片山坡就没有第二个按照正常的情形在活动的人了。
燕玑手里捧着小青鸟,平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单手解下腰间的盛水葫芦给小青鸟湿润羽毛,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远远地望了一眼站在山坡上风口的那个一身戎装的少年人,开口便是一句:“听说你们这儿的大当家的还是个光棍儿,我便寻思着,从外头抢了一个人来给你们做你们寨子里的压寨夫人。如今人已经备好了,端看你们敢不敢收留了,让你们大当家的来,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管事的少年人听着燕玑的话越听越离谱越听越听不明白,这人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仿佛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是说出来的话怎么居然如此的令人云里雾里?
心里纳闷儿是一回事,表面上的场子要撑住则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少年人心中自有成见,摆了摆手,让人将燕玑押送上来,他给老大送个口信,等待他的定夺。毕竟,敢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还冒头跑到青鸟林海里来的人,不是胆儿大过天想要发一笔横财的捕鸟匠,那就一定是别有所图。
更何况……这个“别有所图”的人,他光这样瞧瞧,倒还真的不像是脑子里有坑的。
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少年人并没有疑惑多久。
因为传说中这片林海的大当家的出现了,怀里还抱着一只老母鸡,看着像是要去宰只鸡煮老汤喝。
大当家已经这样走火入魔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煮鸡汤。
真要算起来,大约是从那一天西府被燕军夺回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开始的。
“赵三路?你不好好巡山你回来干什么?”
少年人盯着大当家手里的母鸡,斟酌道:“卿老大,我巡山的时候撞见一个人。”
“什么人?”卿尚德顿了顿补充道,“没事就不要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混进战区里,避免产生无辜的伤亡。”
“我也是这样想的,老大……可是那个人说给您抢了一个压寨夫人来献上。”
卿尚德放下手中的母鸡:“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是混进来打探消息的呢?”
“不至于吧……”
赵三路还没有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就听见了背后一声凉凉地喊声,喊得便是他的名字——“赵三路,你不行啊。”
那一边话音刚落,卿尚德就是惊愕之中转身,望着赵三路的背后,眼神直勾勾的,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勾魂夺魄的妖魔似的。
第二十二章 西北向(上)
少年稚气未脱的赵三路骤然回过头,就看见燕玑一身文士的宽袍广袖,慵懒地趴伏在墙头,眼角微弯地觑着下方的两人。
卿尚德暗中将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最后狠狠地拧了自己的腿侧一下,方才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他用眼神微妙地示意赵三路:“这就是你带进来的那位?”
赵三路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当即就蒙了,结巴着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你是……不对,”赵三路好歹也算是被燕玑注意到的人,少年是少年,可也不算是全然的无用,他镇定下来极为警惕地望着墙头的燕玑,“你说要给我们老大抢个压寨夫人,她是哪家的姑娘?”
燕玑的衣衫散乱,轻笑一声,从房头一跃而下,三步两步绕过了赵三路的阻挡,走到卿尚德的跟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吐气幽微柔弱无骨地倚靠在了卿尚德的肩头。
“你说呢?”
卿尚德对赵三路的反应能力感到了一阵遗憾,没想到在这小子的脑子里还是娶媳妇比什么都重要。上辈子的时候赵三路就对给燕玑做媒这件事情特别热衷,如果不是后来燕玑故意让他看见了他们在办公室里亲热,怕是他还真的能够给燕玑拉个三房五房的媳妇出来。
赵三路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搞不定这个来路不明的大少爷也就算了,卿老大为什么也搞不定?还任由这个男人靠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你你你我我我……”赵三路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就这样卡壳了好半晌方才憋出一句,“所、所以,你要给我们老大找的‘压寨夫人’是谁?”
燕玑微微一笑,吐出一个字。
“我。”
赵三路:“……”
你他妈在逗我?!
卿尚德听完这段话也不再板着一张脸,反而对着赵三路点了点头,说:“乖,叫大嫂。”
赵三路:“……”
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大哥……你要是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话音未落,燕玑踮起脚尖就捧着卿尚德的脸亲了一口。
赵三路:“……”
大脑一片空白的赵三路就这样望着燕玑跟完全配合他的卿尚德,感觉自己脑袋里似乎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被绷断了。
卿尚德按住蠢蠢欲动的燕玑,勉为其难地对着赵三路解释了一句:“你应该见过的,当年其实是燕玑跟你说的让你去南府读书。你后来来了南府,我想燕玑也很高兴的。有些东西还是要让你在南府才能够学到,外面靠自己摸爬滚打学起来,总归是少了一丝章法。”
大约是卿尚德脸上的表情太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了,赵三路就这样保持着痴呆的表情站在院子里,一直站到跑出去指挥防御工事修建的郑老二的副官肖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跑来将他给拖出了卿尚德的后院。
“肖、肖学长?”
肖涵重重地拍了拍赵三路的后背,颇为沉痛道:“别问,问就是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想。”
赵三路:“卿、卿学长他——”
“啊,豪门贵婿,人生赢家,别问,问就是爱情。”肖涵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三路的肩膀,作势就要离开。
赵三路立马拉住了他的胳膊。
“卿学长说……那个人姓燕——他难道就是——”
肖涵:“没错,你想的完全正确。不过,没有奖品,你自己掂量着闭嘴吧,年轻人。”
赵三路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人生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他难以置信地压住声音喊了出来:“燕王世子叛国投降了啊!他叛国了啊!卿学长他为什么……”
肖涵一把揽过赵三路的脖梗儿,绕了一个大圈捂住他的嘴,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没事的,燕玑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我相信他。你也别问他跟你卿学长的事情,没有燕玑,就没有我们现在的青鸟林海里的这一批人。话说回来,你要是不相信燕玑,你也要相信我们的,对吧?”
赵三路终于一点一点地冷静了下来,在肖涵的控制之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
“哎,这就好了嘛。”
肖涵放开了赵三路,拍了拍手,眼看着就要离开。
“你跟我一起去山里走一圈,我们要打的这可是一场硬仗,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要去想那些无关紧要是事情了。”
赵三路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肖涵一起走了。
而另外一边就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燕玑被卿尚德用皮带捆在了床柱子上,两只手都被捆在了一起跟抓小猪崽子似的,衣衫很凌乱,屁股底下还坐着卿尚德的荞麦枕头。
“卿卿……”
“你别说话,我怕我真的把你打一顿。”卿尚德陪着燕玑坐在床底下,他顿了顿,“你为什么非得要做那种事情?”
“什么事情?是我让秋家的那位大少爷去处理了统帅,让你不高兴了?还是我代表西府投降,让你不高兴了?”燕玑的眼眸之中尽的温柔的琥珀颜色,“可是,我若是不那么做,西府是会变成一座死城的。”
卿尚德深吸一口气:“你应该在西府好好呆着,而不是在燕军支援到达的时候直接从城里跑出来,跑到这里来找我。”
“然后,我去做我的燕王世子,你在这里做你的山大王,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么?”
卿尚德一时语塞。
谁成想燕玑的下一句话更加令人难以招架。
“卿卿,我只是因为太想你才来的这里。我很快就会走的——在你们跟帝国短兵相接之前,我就走了。”燕玑学着西府的小姑娘撒娇,“我好喜欢你啊,卿卿,卿卿,卿卿……等局势安定下来以后,我们就去西府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好不好?”
“每天睡到中午,然后爬起来吃一顿大鱼大肉,接着绕着玉湖散一圈的步,跟那群‘老不修’的棋王们下上两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吃晚饭。偶尔爬爬山泡泡茶……”
这一切的美好前提,都是他们能够在局势安定下来以后活着啊!
“真的……从前我没有跟你掏心掏肺说过的话,我如今可都说了,你不要生气了,不要生气了嘛……好不好?卿卿?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