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捡了一个傻儿子的疲惫感涌上了心头,燕玑心力交瘁地瘫在郑重的办公板凳上,换了一个话题朝着那个同学继续询问:“营地的运转有什么问题吗?需要补充什么物资吗?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那个同学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们都已经处理好了,您可以放心。”
燕玑摆了摆手,屏气凝神,从办公凳上站了起来。
他道:“你们跟我都是同学,不必如此拘谨。‘您’什么的就不用了,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安全部的吗?”
“报告部长,我叫肖涵,是刚刚调进精英一班的学生。”名为肖涵的第三年生一边面不改色地向燕玑平稳地叙述着这句话,一边在心底疯狂地挠墙大喊——郑重说的啊!郑重让我们要‘懂礼貌’的啊!要是你们两个在一块儿我总不能,一个喊‘您好’,另一个喊‘呦’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燕玑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拍了拍郑重的床向肖涵道:“你先坐下吧,站着挺累的。”
肖涵:“……”
郑重会杀了我的,我居然敢爬他的床——呸!是上他的床。
第十章 袍泽(上)
燕玑看肖涵没动,问了一声:“怎么了?”
“没、没什么……”肖涵含泪微笑道,“我之前坐久了现在需要站一会儿放松放松。”
去你的!我已经跑了一天一夜了!就为了把那群新生留下来的烂摊子给打理好啊!你知道吗?!
“……”燕玑,“哦。”
他没有再问肖涵,因为还有更多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燕玑拿着郑重办公桌上放着的粗浅地图看了两眼,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两位教头接道了消息正在往营地赶是吗?”
“是的。”
燕玑点头:“那好,给我准备一份东西,我去把郑重给带回来,还有——我不管你用什办法——尽快向山里播报溶洞的通知,具体的内容发电报回去问叶……薛映河。明白了吗?”
肖涵:“明白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上司打架,没得办法,唉。
燕玑出营地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背着鱼竿匆匆赶回来的一位教头。
教头看他背着个大包,不明就里,但是燕玑这小子几乎所有的教头都是认识的,毕竟是武课第一呢。
他叫住了燕玑,问他干什么去。
然后就听到了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的一个答案——“我救二傻子去。”
“哎——去哪儿救?”教头问。
燕玑头都没回:“溶洞里。”
教头:“……”
不是,那种地方是能够救人的地方吗?
他也就是不知道这地方是溶洞地貌,他要是知道这地方是溶洞地貌的话,说什么也不会来趟这一趟浑水。
一步下去三个坑的溶洞啊,那是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应该去的地方吗?
教头往营地里走了两步,迎面又撞见了肖涵,于是问他:“燕玑救哪个二傻子去?新生吗?还是女营的?”
“他去救郑副部长。”肖涵温和有礼地回答到。
教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两小子好像是死对头来着的吧?
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肖涵没有给背着鱼竿吊儿郎当的教头继续问话的机会,径直就往值班岗哨走了——因为郑重规定的查岗时间到了。
郑重失事的地方距离营地有些远,燕玑带着两个他特意挑出来的第三年优秀生好不容易才爬到了目的地,一路上过来遇见了好几次险情,差点儿没有步郑重的后尘。
坍塌的洞口不大,燕玑绕着洞口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想地形以后发现,这个地方还真是一个很难让人着手救援的地方。唯一的优点全部在一棵树上了,至少他们还有可以利用的现成固定点。
手上的工具少得可怜,燕玑万般无奈之下方才选择系上绳子亲自进去看看情况。
他不想让那两位同学去涉险,也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存在造成的变数而出事。所以,他只能够自己上去了。
至少在溶洞这个方面,他比这些人还是要多一些知识的。
毕竟,卿尚德当年就是他从一处天然溶洞暗河的出口水潭里给捞出来的,差点儿没有被当尸体处理,直接给活埋了。
郑重落水的地方水很急,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攀附,虽然光滑了一些,但是看起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往暗渠的下游滚。燕玑在郑重应该停留过的地方观察了一下,周围光滑的表面上似乎有锐物刮擦过形成的划痕。
他皱起了眉头。
幸运的是,燕玑终于是在暗渠往下将近三四百米的一处凹槽里找到了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的郑重。他被发现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正促使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一处突出的棱刺,指甲深深地攥刻进了钟乳石的内部,暗红色早已干涸的痕迹在摇摇欲坠的指甲四周耀武扬威。
说句实话,燕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郑重。
在他记忆里的郑重一直都是一个对细节关注到了极致的人。
“喂——你还活着吗?”
郑重勉强迎着飞溅起来的水花睁开了眼睛,在没有看到燕玑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那种对于生命渴望的光芒。
然而在看清楚是燕玑以后——“啧。”
郑重有气无力地别过脸,一副懒得理会对方的模样。
燕玑愣是被他给气笑了,见过好心当驴肝肺的,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将好心当作驴肝肺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郑重被水泡得发白的侧脸,故意恶心他道:“怎么?见是我来救你,你不满意?”
郑重没有说话,双眼有气无力地反白了一下算是回答。
暗渠里的水声极大,若不是贴着耳朵,两个人之间是绝对听不清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的。
燕玑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道:跟个小年轻计较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一把协住郑重的腋下,另一只手抓住系着自己的那根绳子就准备将自己往上拉。
“走你!”
郑重的腰部被燕玑用绳子跟自己系一块儿了,但是他依然协着郑重,避免他的脑袋撞到旁边一群又一群的突出物。
黑暗之中,没有人先开口,无边的嘈杂沉默吞没了他们。
水打在脸上应该是不疼的,可是时间长了,燕玑早已感觉不到脸上的任何触感。
他只觉得寒冷刺骨,甚至都不再刺骨,而转为麻木。
这种状态久了很容易让人产生心灰意冷的感觉,乃至于渐渐地失去求生的想法。
燕玑过了不知道多久,实在是忍不住喊了郑重一声。
郑重这时候似乎是从燕玑的狼狈里不知道怎么获得了一些力气,回了他一句:“喊什么呢……你不嫌吵,我还嫌呢……”
“不是,我想呼——问你一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不一样的声音?”燕玑在黑暗中盲爬着,整个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用上了,就差用牙咬了。
“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大约是终于想开了点,郑重喘息着道。
即便是如此,他的嘴里也倒灌进了不少水。
燕玑停了一会儿,踩住身边的一块突出物,半架空地缓了一口气。
“好像……好像你第一年的时候吃坏了肚子,我把你从演武场一溜烟给背到王医生那里听到的声音……”
郑重:“……”
他几乎都要回光返照地给燕玑来一句“娘希匹”了。
不过,如果不是燕玑提起这回事,他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要说起来,他跟燕玑在初入学的时候,还做过一段时间很好的朋友,好到连以后十年的副官都约定可以换着用的那种。
燕玑的瞳孔忽然间骤缩了一下。
他轻喝道:“不好!”
郑重这个时候也从回忆里回神了,他察觉到了在靠近的“轰隆”巨响。
其实,他们距离出口也不算远,都能够看见一丝光亮了。
燕玑咬牙,大喊一声“抱紧我”,立刻开始往出口拼命地爬。
眼看着就要出去了,燕玑的神经彻底地紧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联系着他们跟出口的那一根粗绳瞬间绷断。
“靠!”
在那一刹那里,燕玑的心里涌现了太多的画面。
这所有的画面到了最后却又都归寂于一段简短的文字——我已见过这人世间的一切繁华,而他没有。
燕玑一鼓作气,硬生生地将郑重从距离洞口一米远的地方给抛了出去。
“活下去!”
在做完这一切以后,燕玑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沉入了水底,被暗渠汹涌的水流给裹挟而去,眨眼间就滚开了几米。
天知道在那一刹那里郑重的脑子里转过了多少想法,可是那无数的想法里,唯独没有燕玑实际上做出来的这一件事的构想。
郑重没有抓稳洞口的断绳,他的身体反射在他的思维之前让他松开了手。负责在洞口接应的两个人正向着郑重伸出手试图抓住他,可是谁能够猜到向来跟燕玑合不来的郑重竟然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理智全失地选择跟燕玑同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