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听不见,只是会变得模模糊糊的,不再清晰地扰人睡眠,嗡嗡响,像催眠曲一样,伴随了林轻扬的大半个童年。
所以他才能在吵闹的街边房屋住下——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顶多是稍微吵了一点。
只不过今天的吵闹有些不同寻常,杂夹着沉重的敲门声和人尖叫的声音,是一种尖细的老婆婆声音,林轻扬很少听过这样的音色,最近听到的还是……
“交房租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光大亮,从窗帘的缝隙里投进来,从他的眼皮上亮起。房门还在猛烈敲击震动着,房东似乎为了防止租客出门工作讨不到租金,大清早就来敲各家的门。
不好,他现在身上几乎一点钱都没有!交个空气!
林轻扬迅速翻身下床,刚想左看右看先躲一下,稍微拖延一阵时间时,绝望地发现房间里什么能遮挡身影的家具都没有,还没等他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房东掏出备用钥匙,拧开门锁,和林轻扬四目相对。
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小眼睛,眉毛高高吊起:“伦恩先生。”
林轻扬坐在床边,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只好愣愣地和房东老婆婆打招呼:“早……早上好,贝斯夫人。”
房东老婆婆上下打量了一遍林轻扬蓬乱的头发,声音突然变地轻缓:“伦恩先生,我假设您知道,今天是交房租的日子?”
林轻扬在她的瞪视下,差点说不出话,就算反应过来,仍然有些结结巴巴:“是,是的,我想起来了。就是,没想到您这么早来……来收。”
“我很高兴您还记得。”房东向他摊开手,“房租和上个星期一样,上帝告诉我要仁慈些,不要涨价再给可怜的客人们压力了。”
那上帝有没有告诉您再仁慈一些,最好能推迟交房租的日期?
林轻扬吞吞吐吐,喉咙里差点说不出来完整句子:“那个,我知道和上个星期一样……就是人总有一些失误,比如说工作上出了点差错……呃,我是指……”
他绞尽脑汁想要把话说的再委婉一点,然而房东老婆婆什么拖延房租的客人没见过,一眼看除他在想什么,一针见血:“伦恩先生,是不够钱交下个星期的房租了吗?”
等等,他……
“那就不好意思,请离开这里,”房东老婆婆脸上骤然没了表情,冷冰冰地指了指门口,“看来我需要寻找下一位足够大方的租客。”
林轻扬从床边站起来,还指望能从她手里捞几天宽限:“我就是工作上出了一点差错,还没拿到工资……您再放宽几天,我绝对不会拖房租的!”
房东老婆婆看着他恳求的目光,不为所动,眼底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
她见过这样的租客,耍足够多的花招,就是为了能拖一天拖一天,似乎为自己能拿到免费的房子住而沾沾自喜……都是一个德性。
她疲倦地打了个手势,房东老婆婆的儿子从外边走进来,身强力壮,比林轻扬起码多出两圈,一把拎起他的后领扔了出去!
今天诸事不顺,不宜出门。
林轻扬懵逼地站在大街上,手里拎着他那黑色的破包,包上的破洞被主人熬夜缝补好,只是针脚错乱,看着十分滑稽可笑。
房东的儿子从里面走出来,把他带来的最值钱的外套扔在林轻扬怀里,然后挥挥手让他离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跟在房东儿子身后,嘲笑般地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新的租客,而且承诺了更高的房租。
北方新一轮的寒潮再次降临,原本有些春天迹象的回暖,在今天早上陡然间没了踪迹。行人用温暖的围巾和绒帽将自己裹住,或者带上不透风的口罩,只将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街边店铺的人们拉开窗,一通冷风灌入喉咙和后衣领后,又瑟缩着关上玻璃,往透明的方块上头呵出一手掌大小的冷雾模糊,随便擦干净后,似乎有个年轻人在外面匆匆走过。
林轻扬也被冻得一哆嗦,他扣紧纽扣,翻上衣领,把黑包搁在胸口挡风,但还是抵抗不了无处不在的寒意,似乎从脚脖子往上蔓延,一直冷到鼻尖,直到冻到通红。
“得赶紧找个地方挡风……”
他自言自语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之前第一个晚上睡过的那个桥洞,那里铺满了硬纸板,虽然算不上特别干净,但勉强能当个不错的落脚地。
于是,脚跟一转,林轻扬凭着记忆里的印象去了那个桥洞。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流浪汉,正半斜着身子,歪着脑袋,满面通红,像是喝了半宿的酒没醒,待在这里先睡他个昏天黑地。
听见有脚步声逼近,流浪汉挣扎着晃动脑袋睁开眼睛,大着舌头疯狂挥动手臂:“我没,我没醉——靠,你他妈,再来一杯,干杯!庆祝……庆祝我们的明天!”
庆祝你大爷。
林轻扬不想碰上什么麻烦,尤其是这个当下,被醉鬼揍上一拳后送进医院,最后发现没钱的尴尬事情最好不要发生在他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流浪汉,准备在桥洞的另一个角落坐下来避风。这个桥洞不算大,但放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就算对面那个疯子发酒疯,也还有遍地的纸板箱能拖住他的脚步几秒,然后他看准时机赶紧跑……
然而流浪汉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没了动静。
把黑包挡在脸前防止意外的林轻扬松了口气,刚想收拾收拾先在这里做个窝,没想到对面的酒鬼打了一个嗝,突然暴起,挥着拳头往他脸上送!
“朋……兄弟,来!再干一杯!”
老哥你看清楚那是你的拳头不是啤酒杯而且快要送到我鼻子上了!!!
就在坚硬的指节打断林轻扬鼻梁骨之前,他敏捷地一个侧身躲了过去,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拎上自己的包:“行行行我不待这儿,先生你冷静一点……”
流浪汉一拳砸在桥洞的石壁上,可能因为疼痛,他大叫一声收回手,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己发红的拳头,没说话。
林轻扬觉得他可能回过神来了,毕竟这一拳力度可不小,回弹到肉上估计也疼的够呛。他琢磨了两秒钟,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这样,先生我这地儿给您腾出来,您真的不用给我敬酒,我就要个小小的防风地……”
话还没说完,第二杯“敬酒”如约而至,流浪汉大喊一声:“再来一瓶!!!”手臂肌肉绷起,青筋爆出,一只个顶个儿的铁拳往林轻扬面上招呼!
林轻扬拔腿就跑:“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这地就给您了!”
醉鬼仍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见林轻扬一溜烟跑了,还以为客人吃完酒准备回家,扯开粗狂嗓音一波三折:“您——下次再来——”
直跑了一两百米,见流浪汉没追上来,林轻扬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黑包软绵绵地啪地砸在他胸口,瘫成瘪瘪一坨,毫无任何的精神气。
林轻扬垂着脑袋,沮丧地走了几步路,看见前边有一张公园长椅,疲惫地坐上去歇会儿。
月初的寒风仍然在使劲往他脖子里灌,林轻扬打开黑包,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吃了一半的干粮,见底的矿泉水,身份证,没钱的银行卡,一眼就能看到底,翻都不用翻,林轻扬草草地整理一下,随便拉上拉链,还没等他往长椅上瘫,先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啊——阿嚏!!!”
整张长椅似乎都因为这个喷嚏被震动得飞起,林轻扬擦擦鼻子坐起来。
不行,再在外边吹冷风,他绝对会立地感冒,万一演变成发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身上只有一份挂号的钱!连买感冒药水的份儿都挤不出来!
第11章 chapter.11
就算可能会被狼狈地赶出来,他也必须得找个能取暖的地儿!
林轻扬迅速从长椅上翻下来,从一条小路绕回住宅区,挨家挨户地敲门,擦干净自己的脸,向开门的主人翁露出最和善的微笑。
但从桥洞里蹭到的灰还是暴露了流浪的本质,第一户开门的人家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关上门,还从房门的信封入口观察周围是不是有他的同伙。
第二户人家没有人来开门,可能是出去了,也可能在里面警惕地通过猫眼观察他的动静。
第三户……
第四户……
罗萨堡是最繁荣的城市之一,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外来人口涌入这个城市,而城市原本的居民并不排斥他们——也不怎么接受他们。对本地居民来说,这些来去匆匆,浑身充满了疲惫和风尘气息的外来者,不过是这座城市的另一部分。
他们之中隐藏着渴望发财的人,寻找机遇的人……和走投无路,露出黑暗面的人。
林轻扬连着敲了一排的房门,愿意和他搭上几句话然后拒绝他的人家寥寥可数,更多的还是一句话不说砸上房门,或者一声不吭从暗处观察的人家。
还有一户人家,站在高他三台阶的门槛后面,从上至下轻蔑地看他一眼,慢悠悠地关上房门。
林轻扬呆楞楞地看着他,低头揉了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