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城区的一整条路上都堵成了红色,显然已经是寸步难行。
还是他太天真,郊区没有节日的氛围,不代表市区里就不热闹了。
相比之下,堵车显然比挤地铁还要折磨人,毕竟一堵就是一两个小时,每条路上堵一回,等进了城,天就该黑了。
原沅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接受了挤地铁这个安排。
江行舟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沉默了少顷,又开口道:“地铁是一个城市生态的最好反应,你们老师上课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想要观察人物,首选地点就是地铁?”
当然告诉过,原沅他们班里的学霸,甚至会为了观察人物,专门乘坐全申城最繁忙的那条线路,从日出一直到天黑,在地铁上待整整一天。
原沅自诩不是什么肯下苦功夫的人,他这辈子也不会上赶着去找这种罪受。
见他不说话,江行舟又说:“带你体验一下节假日期间的热门城市。”
原沅自己也是从热门城市来的,国庆期间京城的拥挤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往常这种时候,他要么趁着长假出国旅游,要么在家宅着,总之绝对不会作死地跑去那些人挤人的热门地点。
所以这会儿,他只是大概能想到人会很多,却对假期的人流量没什么太具体的概念。
直到两人从郊区地铁换乘主干道,来到了全申城最大的交通枢纽。
一下地铁,原沅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幸好自己不像宁逸一样有密集恐惧症,否则他怕是会当场晕倒在这里。
偌大的地铁站里几乎被人头填满,再没有多余的可以容纳人的空间,人群的密度连带着提高了声音的频率,五湖四海的口音和交通管理员大喇叭里的声音交汇在一起,构成一支奇特的人群交响曲。
见原沅的表情愣怔着,江行舟大概觉得有些好笑,向他解释道:“离真正的高峰差得还远。”
说着,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奈:“连这些都没经历过,你打算怎么演好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垃圾分类管理员?”
他这句话把原沅问住了,原沅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我是方法派,会努力学习的。”
江行舟淡淡地笑了笑,没再说话,带着他上楼又下楼,终于成功换乘上了下一班地铁。
这辆就比刚才的郊区地铁挤了不知道多少倍,两人一进去,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挤在人堆里,空气无法流通,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
原沅于是下意识地要往后退,想从车门里出去:“学长,要不我们等下一班……”
脚就快要碰到门口了,却被身边儿的人猛地一扯,原沅本来就站不稳,对方的力气又大得出奇,他几乎是瞬间就被拉得失去了重心,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往前一扑——
胸膛撞胸膛,一声沉闷的声响,几乎让原沅误以为两个人的心脏都因为惯性从肋骨里冲了出来,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睛,正对上江行舟的脸颊,两人间的距离近到原沅只要轻轻一抬头,嘴唇就能碰到他。p
第37章 小赤佬
……妈的,人再多又怎么样,早知道地铁这玩意儿这么好,他每天跟江行舟一起坐八百回。
身后的地铁门发出沉重的关闭声,让原沅的思绪瞬间回笼,他赶紧伸手抓住头顶的扶手,勉强站稳后,迅速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江行舟皱着眉看他:“红灯都亮了,还往外退,等着被门夹?”
地铁里乱糟糟的,原沅刚才压根儿没注意,这会儿才惊魂甫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江行舟大概是对眼前这个连地铁都不会坐的白痴感到无语,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主干道上的每一站路程都不长,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到站的时候,原沅隔着玻璃门就看到了站里的人山人海。没想到直到地铁门打开之后,才发现拥挤还在其次,关键是身旁的人个个儿都跟赶集似的,一下车就疯狂地往外冲,原沅一脸茫然地被挤在人流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刚刚地铁里还站在他旁边的江行舟瞬间就不见了。
原沅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东张西望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脚步一慢,立马就被身后的人推搡了几把,差点儿没站稳,忽然感觉到手腕上一紧,就被人给攥住了。
耳后忽然传来低沉又悦耳的声音,简直像是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这儿呢。”
江行舟每回拉他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攥他的手腕儿,手上的力气又大得很,饶是原沅这种打架方面的佼佼者,都会冷不丁地被他握得生疼。
但也正因如此,总是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仿佛只要被这只手抓住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怕。
此刻这只从茫茫人海里伸出的手也是一样,像是生怕抓不牢他似的,紧紧地箍在原沅的手腕儿上,动作丝毫不温柔,可就是莫名奇妙地让原沅心头一沉,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慌迅速地转而变成莫大的心安。
地铁站里人潮拥挤,跟得不紧确实很容易被冲散,大概是怕再发生刚刚那样的状况,出站的一路上,江行舟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他。
就这样一直走到通道的岔路口,换乘的人潮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出站口一时间宽敞了不少,江行舟才放开原沅。
原沅一时间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大概是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太呆滞,江行舟看着他,无奈地嗤笑一声:“你不会从来没坐过地铁吧?”
原沅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反驳道:“谁说的?”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声音很没底气地变小了:“小时候坐过的。”
江行舟打量了一下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二世祖,似乎是笑了:“小开。”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低得接近气音,再加上地铁站里人声喧哗,可原沅偏偏就是听清了。
他也不恼,反倒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哎,你申城话说得这么好啊?我室友还说他们这辈儿好多都不会说方言了呢。”
江行舟也有些讶然:“你听懂了?”
“垃圾分类的阿姨动不动就这么喊我,我都学会了,”说着,原沅有模有样地跟着学了一句,“‘小开。’”
说完,迫不及待地扬了扬眉毛:“我说得标不标准?”
原沅是学表演的,声台形表这四样基本功自然都很过关,模仿能力也是一流,这句说得其实还真差不离。
但这样的吴侬软语,从他这张动不动满口京片子的嘴里说出来,难免就有点儿好笑。
江行舟又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不伦不类。”
原沅十分不满地撇嘴:“承认我优秀有那么难吗?”
江行舟眼里透着笑意,没再说话,只是带着他一路往前走。
今天约拍的取景地点是老城区里的一条旧街,作为曾经的法租界,这里如今还保留着很多复古的欧式建筑,街道两旁种满法国梧桐,古朴又浪漫。
原沅刚刚乘地铁的时候,还担心约拍地点会不会也是人山人海,真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江行舟不愧是土生土长的申城人,显然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已经是烂熟于心,带着他走街串巷,七拐八拐,就来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僻静里弄。
这样一座偌大的城市,大大小小的高校多是多,但近几年有不少都陆陆续续地迁往城南和城北的郊区,原沅所在的大学城距离市中心就有二十多公里远。
虽说确实是在这个城市里上学,但真要说起来,周围都是空旷的新城区,完全体会不到什么属于当地的特色,因而都待了一年了,对这座城市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感。
这会儿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雨后梧桐的气味扑鼻而来,才让原沅真切地感受到了浓郁的老城区风情,终于能将脚下的这座城市和电影里的某些画面结合在一起。
一想到电影里的那些经典对白,原沅又忍不住提起了刚才那个话题:“学长,你真会说申城话啊?”
他仰起脸,满含期待地看向江行舟,“教我一句呗?”
江行舟没立刻答应,但在他殷切眼神的注视下,还是没多久就妥协了:“你想学什么?”
“我想想啊……”原沅认真地思索起来,结果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出来一句特别的话,片刻后,才灵光一闪,“我知道了!就那个,‘小赤佬’,怎么说的?”
他想了半天,就想出来这么一句,着实出人意料。江行舟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学这个做什么?”
“每次看电影里骂这句,可拉风了,”原沅振振有词,“而且你没听说过么?方言的学习总是从脏话开始的。”
江行舟对他这套歪理邪说表示接受无能,拒绝得十分干脆:“不教。”
“教教我嘛学长,”原沅又转过头,十分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睛,“你就说一次,特别小声的那种就行了,我这人有语言天赋,听一遍就会了。”
见江行舟不为所动,他又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凑我耳朵边儿上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