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队开始忙碌了,谢渊脚软了站了几次也没有站起来,最后靠着任丞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的腰已经没有办法挺直了,全身痉挛得厉害,试了几次才能抬动发软的脚步。
谢渊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废墟,搬开石板,搬开钢筋水泥,搬开木板窗户,他全身其实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几乎全是靠着意志在支撑着。
他不断地用手去刨,手腕被钢筋割破不停地在流血,往下搬石板的时候,手掌被尖锐的玻璃扎穿,双手已经满是污黑的血迹和被血弄湿的泥土。
谢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不受控制的一直在掉眼泪,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眼泪鼻涕了,再也看不出往日的半点体面与风采。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嘴里不停地念叨:“姜询,别害怕,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回家了。”
谢渊哭着哭着又笑了,自言自语:“不能哭,姜询又没事,怎么能哭呢?”
任丞看得于心不忍,换了一个方向,帮着搜救队一起撬石板。
天慢慢彻底黑了下来,晚霞已经消失了,这边废墟被笼罩在照明灯的白光之下,而光芒的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谢渊的双手已经没有知觉了,他觉得自己身体大部分的感官都已经麻木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机械地搬开石板。
“这里有人!”
搜救队队员的声音在废墟里十分响亮,所有人都看向了那边,谢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过去的。
他被石块绊倒,摔到在了石堆上。
隔着数米的距离,谢渊看见了大石板下严严实实地压了人,他看不见全貌,只能看见一只从石板下伸出来的手。
那只手上满是污黑的血迹和泥土,早已经无法分辨了,但是谢渊看见了那只手腕上戴着一串木佛珠。
谢渊脑子里浮现了很多年前,高考前夕,他亲手给姜询戴上这串佛珠的画面。
那是他的姜询。
谢渊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去帮忙,搜救队的队长把他拉开了,对他说:“石板另外一边还有个孩子,你不懂,一不小心是会压死孩子的,你在旁边等着,我们来!”
谢渊更加慌乱无措了,他只能小声又无措地说:“你们一定要小心点,孩子很重要,可姜询也是我的命啊!”
“护士,过来看看情况!”
女护士闻声连忙提着急救箱过去,和搜救队默契地配合。
搜救队撬起了大石板的一端,她连忙过去查看,大喜道:“孩子还活着!”
谢渊心中大喜。
她又绕到另外一边查看姜询的情况,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了,她不敢去看谢渊的眼睛,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姜老师……死……死了。”
谢渊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他的后背僵直,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结冰,又一寸一寸地破碎成了灰烬。
任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谢渊的人生,完了。
搜救队队员把小南抱了起来,准备送去旁边做一个检查,路过谢渊的时候,他开口:“对不起,很抱歉,你的朋友……没有活下来。”
搜救队把整块石板搬开了,映入眼帘的一幕是,姜询躺在泥坑里,静静地平躺着,腰间被一根钢筋横穿过来,一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扎进了泥坑里。
他脸上已经白得可怕,连嘴唇也是白色的,紧闭着着双眼,脸色没有一丝情绪,仿若深睡。
明明平躺的姿势那么乖,谢渊却没有办法骗自己他只是睡着了。
短短的几步路,走完了谢渊的一生。
他走近了,看着泥坑里的姜询,他目光闪躲,一点儿也不敢去看那根钢筋。
他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转过身去拉任丞的手,他说:“我们回去吧,我们当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这儿,我们回去,回去等姜询回来……”
谢渊想要拉任丞走,任丞不为所动,他努力镇静下来,对谢渊说:“谢渊,你别这样……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我接受现实?”
“我怎么接受现实啊?”
谢渊崩溃地大哭出声,他慢慢跪了下去,哭喊着问任丞:“你让我怎么接受?这是姜询啊!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姜询啊!”
你到底,要我怎么去接受啊?
谢渊跪着向前爬,他守在了姜询的身旁,他伸出手却不知道能碰姜询的哪里,他的双手找不到该放在哪儿,他举着手,看着姜询的脸,泪如雨下。
谢渊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姜询的头,他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土。
他觉得自己做了好可怕的噩梦,明明和姜询只是短暂的分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姜询,别睡了,好不好?”
“姜询,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醒来骂我好不好?”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吓我了,姜询!”
“你不要这样……”
“你别这样,姜询,我怕了,姜询……”
“姜询啊……”
谢渊失声痛哭,他几度哽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看着姜询腰上的钢筋,想去碰,又不敢,他颤抖的手不知所措,只能哭喊着:“姜询,疼不疼啊?姜询,你疼不疼啊?”
“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姜询,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疼不疼啊……”
谢渊抱着姜询,他抬头环视着搜救队的人们:“你们帮帮我好不好?有没有医生啊?谁能帮帮我啊?帮帮我,帮帮姜询,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
任丞忍住了落泪了冲动,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
他们所有人,都帮不了他。
谢渊哭得手脚发麻,无法压抑克制的哭声在这片废墟之上回荡。
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揪在一起,刺骨的疼痛让他快要疯掉。
“姜询,你醒一醒,好不好?”
谢渊把姜询拥在怀里,他如往常抚摸着他的脸,凝视着他的样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谢渊低头吻住了姜询,虔诚且卑微,他轻轻吻着他的唇,眼泪打湿了两个人的脸颊。
谢渊这一俯身就没有再抬头了,任丞察觉不对劲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
任丞和搜救队的人一起用担架把谢渊抬去救助站,又找人安置着姜询的尸体。
谢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沿着斑驳陆离的老墙往里面走,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他推开门,看到了儿时的自己,看到姜询,看到了阿怪和小野。
他看着孩童们嬉戏打闹,看着他们受尽了欺辱和折磨,可是到了夜里,他们会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入睡。
原来那些年里,他们给了彼此那么多的温暖。
蓝林巷的那条路漫长了,谢渊站在岁月的尽头往回看的时候,所能想起来的都是关于姜询的鲜明的记忆。
原来他以为此生都不愿意回忆的噩梦,如今看来却是苍凉时光里最初的慰籍。
画面一转,谢渊看到了一场烟火的表演,他和姜询心贴得如此的近。他亲手给他戴上了木佛珠,对他说,要给他放烟火。
那夜烟火,还在天空绽放,零落成泥的瞬间如同生命凋零的花,干枯在年华的眉心,很多年后在谢渊的梦中化为了永恒。
他想要在夜空下亲吻姜询的脸,慢慢将唇靠近的时候却感受不到姜询的温度,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姜询在眼前渐渐化成了飞烟,被夜风吹散在风里。
他大慌失措地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抓住。
夜空中的烟火依旧明亮绚烂。
第44章
谢渊耳边充斥着很多声音,他听见了很多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从杂乱的声音里辨别出姜询的声音,然后在一片白茫里看见了姜询在对他微笑。
谢渊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他急促地喘息,双手不自觉地想要抓住什么,猛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此刻身处救助站的临时病房里,手背上有留置针,因为他的动作太大了而脱落,渗出了血迹。
谢渊看见了任丞,他自顾自地说:“任丞,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任丞没有说话,谢渊迷惑着环视了周围的环境,他静默了很久,半响之后仰着头绝望地说:“原来……都不是梦啊。”
“节哀顺变,谢渊,”任丞说。
谢渊掀开了被子,他身体太过虚弱,双脚刚接触到地面就直接倒了下去。
任丞过去扶他,恳求道:“你先好好休息吧,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垮的!”
“姜询呢?”谢渊问,“他现在在哪儿?”
任丞说:“安置在救助站临时的太平间里。”
谢渊想要出去,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缓慢却坚定地走了出去,他对任丞说:“带我过去吧,我要带他回家的……”
任丞伸手去扶着他,带他去找姜询。
救助站临时的太平间里安置了数不过来的殉难者,联系不上家属无法确定身份便从急直接火化,装在小盒子里贴上身份不明的标签。如果能够联系上家属的,便由家属签字火化,然后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