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杜明泽那傻孩子还是要保持同等的工作量,甚至对他感恩戴德,这样不是更好么?
微微一笑,他也并不说透,就着公司股票k线的盈盈绿色,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同样的时间点,唐熠接到林导的电话,对方叹了口气,告诉他:“小唐啊,不好意思,我仗着我这张老脸拉到的投资,事到临头要签合同了,人家又反悔了。”
“没关系。”唐熠顿了顿,“我可以追加一些资金。”
“小唐啊,不是我说你,虽然我也很喜欢这部片子,但是……你确定要拍?虽然说,这片子你演的话,演员片酬倒不是问题,但特效那边花钱,到时候播出来宣传噱头少,观众不买账,根本不进电影院看片,就算是拍得好了,又有什么用?这种亚洲人拍的欧洲人自传,在国际电影节上想拿奖也尴尬——你是知道他们审美的,要是传统中国风,还容易拿奖些。”
“那么。”唐熠笑问,“您是为什么要接这片儿呢?据我所知,《医》之后《艳后》剧组给您开的价,比我这个两倍不止吧?”
“唉。”林导叹息一声:“你还不知道这些?我一年到头拍商业片赚钱,不就想拍点儿还有点儿艺术价值的小众片子么?人生活在世上,除了赚钱,还不能有点儿自己的爱好了?”
“那么,我的答案也一样。”唐熠笑笑说,虽是轻松的语气,却异常坚定:“他们能欣赏是再好不过,要是他们不能欣赏,那我也要拍。”
“算了,拗不过你。”林导摇了摇头,“我回头把《医》那边的摄影骗过来吧,还能省点儿钱。就这样,细节之后再聊,拜拜。”
“拜。”唐熠笑着,挂了电话,笑容却渐渐消失了,他打量着手机,正准备放回去,电话又响了,是杜明泽。
“喂,明泽,有什么事吗?”唐熠问。
“是电影的事。”杜明泽一五一十地答道。
唐熠心下了然:“你们公司不让你参演?那没关系的,本来这片也不是什么好片,可以下次再合作。”
“不是!”杜明泽那边急促地否决,“唐老师,我是说,不要给我片酬了!”
唐熠惊讶地挑了挑眉:“明泽,别任性,先告诉我,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吗?公司知不知道?”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是公司也是知道的。”杜明泽那头,似乎有些紧张:“唐老师,我知道电影的情况了,我想帮帮你,可是我又没什么别的能力——我今年片酬还押着,经纪人不准我投钱——所以不要片酬,大概是我所有能帮的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唐熠笑了,在这一整天的唱衰声中,他终于听到了一个支持的声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杜明泽的朋友对他的第一个形容词不是“可爱”,而是“讲义气”。如此无条件的支持,的确算得上是,讲义气到可爱。
“明泽。”他忽而轻笑一声,电话音质太好,仿佛就在耳边呵气,杜明泽莫名脸红,拿开话筒:“什……什么?”
“我好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
“啊。”杜明泽呆呆地拿着话筒,不知如何回应。
他似乎被撩了。杜明泽脸慢慢地红起来,半晌,干巴巴地回应:“明年可以一起看。”
唐熠也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
秋季回国后的工作是异常之忙,分配给《梵高》的时间并不多,杜明泽只能抽空自己看剧本。说是剧本,不如说是创作手记。没错,这部在筹备期间就被无限唱衰的电影,还有个让人难以吐槽的点——到现在剧本都是半成型状态。
一般的剧本,就比如《医》,即将拍摄时,拿到的剧本都是故事线非常清晰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他们的爱恨情仇,都明白地写在那里,等着演员去揣测,领悟,演绎。
而《梵高》却并不是这样,与其说它是个剧本,不如说它是个创作笔记,上面只有一些概述,有不同颜色的笔记。
纵使如此,怀着对唐老师的信任,杜明泽还是认真地看了下去——
梵高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童年,在压抑中成长。创作期,明朗却羞涩。疯癫期,混乱而自卑。时长最长的应该是创作期,他的所思所想,他与知己的相遇,又因为观念不同而分别,这导致了他的疯狂。他的本性开始又纯真转为病态。
这是林导的笔迹。
我们打算用油画的方式来呈现场景。由现实变为油画,然后油画的某个点缩小再扩大,转场后就是下一个阶段,色调上也要相符……
这个笔迹杜明泽不认识,从观点上来看,这么注重光影画面,大约是摄影师。
紧接着的一个笔迹就非常熟悉了,那是唐熠,只见他写道——
“梵高后期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这是有些难以处理的地方……他究竟是疯得什么人认识人呢,还是只是激动的时候会狂热到疯癫?我认为是后者……”
这如果是一段影评的话,杜明泽会认为这文本写得非常优秀,毕竟就连他这个尚未参与的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那种盛大,热烈又疯狂的画面,可这是电影。所以,他怀着可能会被吐槽没文化的风险,打电话过去给唐熠:“不是……唐老师,恕我直言,你们这究竟是要拍什么?我要演什么?我弄不明白啊!我觉得,你们需要一个更清楚一点的剧本,不然自己都不知道想拍什么,怎么期待观众会明白呢?”
唐熠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不用担心。”他说,“你怎么这么心急,这才开头啊。”
☆、23时光里的白玫瑰
挂了电话,唐熠的笑容淡下来。他的境况,并没有他跟杜明泽所说的那样轻松。
《梵高》的拍摄,依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初片送审后,没有予以通过,林导删减了一些关于割耳朵桥段的描述,再次送审,却依然没有通过。
林导很焦急,到处打听,最后终于打听出一个名姓来——唐氏娱乐。圈子里巨鳄,很多娱乐公司的股东大会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种级别的人要为难一部片子,再简单不过了。林导纵使是在圈里有些名气,此时也未免有些束手无策。
“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他叹息着,非常无奈,“这位听说也挺低调,不混圈,也不包女明星,怎么就偏偏为难上我们这电影?”
唐熠不语。
傍晚,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了看手机,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几年没打过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中音:“喂,哪位?”
“我是唐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您最近是不是比较闲,还有心思管我?”
“怎么跟你爸我说话的!你看看你,像个样子嘛!”电话那头,骤然暴怒,却又迅速压抑而下,冷哼一声:“当初不是说挺能耐么?不是离开家不需要任何帮助么?怎么,不行了?”
“没有不行。”唐熠听见自己古板无波的声音,“只是您要是刻意为难的话,恐怕还真有点问题。”
“我可没有那么大能耐。”唐父冷哼一声,“你那个电影那么大篇幅讲同性恋,题材又生僻,怎么过得了?我看你当戏子倒也罢了,还偏偏拍些东西叫家族蒙羞!”
“好的,谢谢您。”
“不过,我现在姓唐,我想,我做什么,应该也与家族无关吧?”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唐熠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人是如何的震怒。
是了,是他想岔了,纵使是真的有人从中作梗,力量也绝对不会大到一句定生死,归根到底还是电影内容里有些桥段的确不太合适。明白了原因,他便打电话和林导沟通一番,两人又约着编剧,删删改改。
纵使如此,外界依然是一片唱衰的声音。杜明泽接受采访的时候,也会被cue到——
“听说您参演了唐熠老师的新戏,周所众知,这部电影的前景似乎不太乐观,您是否友情出演呢?”
“我再次声明。”镜头里的杜明泽,显得有点生气,“唐老师这部电影是一个非常好的尝试,大家不要还没看过成片就否定,好么?”
唐熠关闭采访节目,笑了。
既然如此,还怕什么呢?
※
春天,冰雪初融的时候,《梵高》剧组终于筹措完资金,开始动工了。开工的第一步,林导先请美院那边的师傅,花了很多时间去画一幅画,看着那画面一一在画纸上呈现,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剧本中诗意的描写——
“他喜欢用红色的颜料画花,鲜艳的,血腥的红。胭脂虫的红,人工染料的红,涂抹在花朵上,娇艳又明丽。其实他知道,红色极易褪色,过不了多久,这些花朵都会被光线照射得分离;但他却又的确喜爱这种,透支生命般的红。”
红色的颜料是容易褪色的,梵高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就是固执地偏爱这种红色。历史上,没过一百年,这些红玫瑰就褪色为白色,要不是有化学家考证,怕是一辈子都会被认为是花瓶里的白玫瑰。
而电影里也将复现这一点。这殷红的玫瑰,不久之后,将在特效制作的屏幕上渐渐褪色为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