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回来了,莺时即刻去拜见。
“你必然是来替朔夜求情的。”
闻言,莺时即刻跪地。“那便请师父成全姐姐和笙儿。”
时雨看着她,感慨说:“我将你们带在身边那时,你连跑快一些都会摔倒。如今你虽只廿几岁模样,也掩不住时光流逝了数百年的事实。我当真糊涂了,竟糊涂了数百年。”
莺时不解。“师父为何说自己糊涂?”
“我从未想过自己分明对谷雨放弃成仙之事厌恶至极,到头为何会答应替她守护她族人,更是从未想过想起自己是在怎样的情景中应下此事。”
“何谓‘未想过想起’?”
时雨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了,她似无法告知自己徒儿曾经她被人夺走了记忆,而那夺走她记忆的人是她师父、以及谷雨。
“你去将朔夜接回来吧。”时雨说:“告诉她,成仙与否我都不在逼迫她任何,至于笙儿,或许要吃一些苦头才能再与她相见。”
“师父!”莺时惊得陡然站起来拉着时雨。“师父当真要成全她们了?”
这不是成全,对时雨而言,只是不再继续害她们罢了。
莺时不知其中缘由,高兴得迫不及待跑去要望月带她去将朔夜接回来。她见到望月时,望月陪着安平和玉代一起写字,望月认为必须让安平习惯和玉代在一起,这才对得起桐笙的安排。
“望月!”莺时兴冲冲过去将望月拉到一旁,附耳说:“师父愿意成全姐姐和笙儿了,你即刻和我去将姐姐接回来。”
“当真?”望月兴奋起来,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因大声而失态,下意识捂住嘴巴。她看了看正一脸茫然瞧着她的安平,尴尬一笑。“你继续在这里写字,我同莺时师姐去去就来。”说罢,她随着莺时走了,也是赶不及要将这好消息告诉朔夜。
“快走、快走!”莺时拖着她疾步朝外面走。“姐姐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只怕是要又哭又笑了。”
望月嗤嗤笑道:“我也这般认为。”
就在她二人刚走庄园大门时,素鲤急忙将她们拦下。
“师姐有事?”望月不解地看着素鲤。
素鲤说“谷雨带着大师姐回来了。”
莺时合掌,欢喜道:“这不正好吗?我正要和望月去将她接回来。”
素鲤额上渗着冷汗,不敢直言自己先才所见,只咬牙说着让莺时即刻回去,因为朔夜的情况糟糕得并非莺时可以想象。
一听这话,莺时的心就悬在半空了。要怎样糟糕才会要素鲤以这样的表情面对她?她是不敢想,所以才匆匆地又赶了回去。
翠云山上为数不多的人都看着谷雨横抱着朔夜来了,朔夜那模样只仿佛熟睡着,丝毫不知四周人们在议论什么。
辛夷是翠云山早期弟子中最先看见谷雨的人,当然不肯让谷雨在众人面前一直这样抱着她的师姐。不论朔夜为何是眼下这样子,她都必须将朔夜从谷雨那里接下来。
“走开。”谷雨凶狠地斥开辛夷。“去叫你师父出来将这具尸体领走。”
此时素鲤闻讯赶来恰巧听见这句话,只觉自己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乍然呼吸困难。她哪里肯信谷雨抱着的朔夜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可是辛夷要上前,她又不禁拦下辛夷,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说:“你快去告诉师父。”
说罢,素鲤自己也不肯靠近。她以要通知莺时前来为由而跑开,却是害怕确认朔夜的生死。
大师姐死了……
一时间山上的人都陷入了恐慌的状态,听闻此消息的安平拿着笔的手颤抖不止,玉代不知究竟何事,但见安平胡乱丢了笔起身跑开,心下也知道有不好的事情,于是跟着安平匆忙跑去。
谷雨一路抱着朔夜走到时雨面前,当时雨见到朔夜被谷雨横抱而来,原本向前的步子不觉开始向后挪动。
“你怕吗”谷雨嗤笑。
只因这句话,时雨站住了。“她是怎么……?”
谷雨果断答道:“当然是自杀的。”
时雨顿时痛心疾首,这徒儿为何如此愚蠢,竟选择最让她为难的法子。可是,正是她将自己的徒儿逼迫到了如此地步啊。
谷雨抱着朔夜又向前一步。“怎么,还不快将你的爱徒领走?”
时雨不敢。谷雨一步又一步逼近了,直到伸手之遥又停了下来。
朔夜面色纸白,那垂下的手仍随着谷雨的移动而摇晃,没有半点自己的意识。朔夜当真魂魄殆尽了……念及此,时雨脑内轰然。无意识地,她要伸手将朔夜抱过来。然而谷雨竟突然丢开手,即在时雨要触到朔夜的瞬间将朔夜丢在了地上。时雨惊叫一声,随着朔夜摔下去的时间也扑在了地上。
就在此刻,莺时大叫痛哭着冲上来,一步跨不及则两三步并着上前。可恨谷雨拦着她,更甚拉着她的胳膊向旁边狠推了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你做什么!”望月急忙扶起莺时,愤怒极了。不等她问完,莺时又跑了上去。
“不准过去!”谷雨再次拉住莺时,又毫不客气地对在场所有的人说:“我将你们敬重大师姐带了回来,今天我就要你们看看,你们的师父将她最疼爱的徒弟逼到了怎样的地步!”
围观的人,一些议论纷纷,一些早已哭抱在一起。莺时仍挣扎着,可她怎么也逃脱不开谷雨的控制。
时雨跪在地上,仿佛再抬不起头来。她哆嗦着摸了摸朔夜冰冷的脸,数颗泪珠从她眼中滴落,她开始抽泣,渐渐地翠云山上空乌云笼罩,随狂风暴怒而来的,正是时雨悲天彻底的哭声。
庄园内已然沙飞石走,何况衣衫、青丝?众人自顾不暇,哪里注意别处情况?大风连屋瓦也卷了起来,要砸向时雨,唯独谷雨眼疾,箭步上前将时雨护在怀里。一阵后,风沙停了,而那屋瓦碎在谷雨脚边,时雨被她抱怀里,又是紧紧地将她抱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不知道 为什么前面《重重》那一章,明明我在“章节编辑”界面看见的都是写的二声的“重”,发表出来却成了四声。
☆、总是相似
凡事结果,源头必定有因。
时雨所造的果,因在谷雨。
古时有一族人,其强大足可称国。
近暮春,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一场雨,于那日族长堂亲家中诞来一个女婴,左手手腕带着细小血丝。
“来了,来了!”族人口传着这简单的话,可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那继承了大神神力的女孩儿出世了。
这场雨不正是那女婴带来的福气吗?一旦这样的女婴出世,此前原本成仙的守护者法力亦可大增,族内百年间都不会再有恶事发生了。传着这样的喜讯,远近的人都聚集在新生儿的家门口。他们是在欢庆,唯独刚做母亲的少妇满眼哀愁。
这个孩子生而为了成仙,她沾不得太多情,有不得太多念。满月后,族长将她带走,送去灵静的山上让专人抚养。那时族长请来一位道长为她取名,正是“雨生百谷”之意,名谷雨。那道长便是谷雨的师父——寥言。
寥言如其名,平日沉默少言,但这并非吝啬与人交流。她不是出自什么名门大宗,而是独自入山,自行修道。正是看中这两点,族长多次登山拜访,才在谷雨满月时将她请来了。
谷雨入了寥言门下,却未入寥言山门。十七岁前她只在另一座山中生活,有三人轮流照顾她,教她读书识字。寥言每月看她两次,在她未懂事前已开始教她修仙之道。然而寥言清楚,要出世必先入世,谷雨只有一颗完全干净的心,根本无法成仙。
寥言问谷雨:“可好奇外面的世界?”
谷雨道:“人世,不就是有人的地方?如此外面与此处有何不同,有何需要好奇?”
“人不同,自然世不同。”
“我以为生来所见已然是人世一切。”
“世间百态,你所见半分都不足,更道不出一二。”
“我不懂。”
“那么,徒儿今日可愿意随师父回师门?”
“我从未离开过此处。”
“正因如此才要离开。”
那便离开吧,谷雨不知世间百态,自然不懂惧怕未知。然而当她在师门外遇见一个自称是她师妹的女子时,她真不知要怎么应对,竟张口道来一句:师父并未提起我有师妹。
“师父也太伤人了啊。”小姑娘说:“我叫时雨,师父倒是说过因为早先给师姐命名谷雨,因此我叫时雨,‘应时之雨’。”
“哦。”谷雨莫名向时雨点了头,连表情都是僵硬的。
时雨瞧了谷雨的反应,小嘴翘得老高了,不悦地哼了一声,说:“师姐可比师父还要无趣。”
“这……”好生尴尬。
谷雨开始手足无措,没想到自己初次遇到的“世人”便已让自己受挫,往后要怎么办才好?她左紧张得顾右盼起来,应是在寻找带她来了此处,却又将她丢在此处的师父。
这会儿时雨背着手凑近了盯着谷雨,见谷雨一下红透了脸就围着谷雨转了半圈,哈哈大笑。“师姐好似没见过生人一样,害羞成这个样子。”
谷雨默默低下头,怯怯说:“我、确实不曾见过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