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在周遭视线中抬手指指讯问室:“通、篇、撒、谎。”
霎时众人都一呆。
“你们回忆一下郜灵的书包里都有哪些东西?”
刑警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小声数:“钱包、钥匙、润唇膏……”“两件旧衣服,一件化纤开衫一件套头棉毛衫……”“几张超市和便利店收据?”……
“郜灵的尸检结果,显示她子宫内膜很薄。”步重华一直等议论声平息后才缓缓开口道。
“子宫内膜在无创伤无黏连的情况下较正常更薄,说明雌激素分泌过少,也就是说她生前两三个月甚至更久才来一次例假。所以在租房安顿下来后,她去附近药店买了一盒止疼药,如果你们仔细翻过她的包,就会发现内层口袋缝隙里有一张被雨水浸透了的药店小票;同时被她放进包里去的还有这个——”
步重华打开自己手机相册,调出那天现场拍摄的图片,放大,屏幕上是郜灵那个黑色书包里翻出的所有零碎杂物,周围所有视线在触及角落一个很不起眼的方块时都愣住了:
“一个没拆封的卫生巾,”步重华沉声道。
止疼药、卫生巾,她在为四个月没来的例假做准备,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
“刚才李洪曦的全篇说辞,都是通过我们警方在审讯中泄露出的只字片语,加以分析、组合、猜测,在极短的时间内现场编造出来的。这种高智商犯罪者手里不会只有一起案子,如果案情走到最坏的那一步,我们要做好零口供结案的心理准备。”
办公室内四下无声,每个人的脸色都绷紧了,步重华一指单面玻璃,他清晰的倒影与讯问室内李洪曦佝偻的侧面相重叠:
“从现在开始起,我们必须掘地三尺,挖出铁证,才能把他钉死在五月二号那天深夜的犯罪现场。”
第26章
“您好我们是南城区公安局的, 请问您平时和您隔壁的那个李洪曦交往多吗?”
“不多啊, 但那小伙子挺有礼貌的……”“他老婆经常出差, 进进出出都他自己一人,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人进出我们楼。”“发生啥事啦?哎哎哎警察同志,没什么大案子吧?”
“你们公司李洪曦平时表现怎么样, 好相处吗?”
“挺好相处呀,就很正常一人,还挺热心挺负责的。”“不太参加集体活动, 可能因为他家住得比较远, 聚餐回去不方便?”“偶尔有时候早退,我知道他有几次早班是让人帮忙打卡的……哎呀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啦, 哎!你们可千万别说这是我说的啊!”
“你们觉得他跟那种乱七八糟的宗教有关系吗?”
“乱七八糟的宗教——你是说邪教?怎么可能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这个是违法的吧,没有啦我们公司肯定不会有的啦!”“李经理就是独来独往了一点, 同事之间交往还是很正常的,我们真的从来没有发现他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练什么气功啊哈哈哈哈……”
……
“——你说我老公什么?”电话那头女声骤然拔高, 因为难以置信而几乎破音:“嫖娼,入室盗窃,涉嫌杀人?你们是骗子吧?!”
蔡麟像个猴似的, 半边屁股坐在步重华办公室桌角上, 无奈地扶着额角:“我这里是南城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再重复一遍:你老公李洪曦因为持刀入室伤害,目前被羁押在我们公安局,请您抽时间尽快回来一趟协助……”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蔡麟满脸一言难尽地坐在那, 半晌把话筒反手一挂:“哎!”
孟昭头也不抬:“别担心,她正在打电话联系她老公,然后她会打电话给咱们局值班室,再过会儿她就该打回给你了。”
呼一声门被推开了,廖刚风风火火地探进头:“步队!”
孟昭和蔡麟同时眼睛一亮,步重华从窗前回过头:“说。”
“我们搜查了李洪曦他家、他父母家、他公司办公室,半个月内以他或他老婆名义发出收到的所有快件——都一无所获,然后我们按你的吩咐去查了他家老宅。”廖刚径直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才抹了把嘴说:“他老家宁河县离咱们这儿开车来回六个小时,老宅已经快被扒光了,里面除了四面墙壁什么都没有;同一个村的人说这家很久都没回来过了,但我们也没放弃,带着警犬里里外外掘地三尺,连房梁都上去看了,结果他妈的别说骷髅头盔、人骨法器,就连半个宣传邪教的小册子都愣没找到!”
“——但是!”廖刚大概注意到孟昭蔡麟他们的表情,慌忙拍胸脯大声道:“我已经跟检察院的打过招呼了,待会下午我们就去李洪曦他家,天花板、四面墙、地板砖全扒了,我不信这孙子真的一点尾巴都揪不出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安静,孟昭疲惫地用两根手指用力撑自己的眉心纹,连蔡麟都罕见地没有嘴欠,长长叹了口气。
摸排走访完全没用,众人口中的李洪曦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哪怕拿显微镜都找不出他跟任何乱七八糟邪教的丝毫联系。
如果真的就揪不出他的尾巴怎么办?
或者更可怕的——
这个案子的侦破步骤,会不会已经走到绝路上了呢?
“怎么会这样啊?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啊?”“我苦命的女儿,我苦命的琳琳,是谁害死你的呀!”
……
突然一阵放声嚎哭从门缝中隐约传来,步重华眉头一拧,起身去开了门:“怎么回事?”
一对年约四十来岁打扮乡土的中年男女在走廊上痛哭流涕,这时正值下午换班,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来回警察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一眼,议论声夹杂着尖利大哭震得人耳朵发痛。内勤民警正手忙脚乱不断劝慰他俩,见步重华从办公室披衣而出,急忙迎上前:“步支队!”
步重华打量着那对夫妻:“什么人?”
“五零二被害人郜灵的父母,亲戚看到了认尸公告,嘉瑞县公安局刚派车把他俩送过来。” 民警一手挡着嘴小声说:“刚从楼上太平间下来,到这儿大概是忍不住了——劝都劝不走……”
“带会客室,我待会就过去。”步重华沉声道:“别堵在值班室门口哭,我的人在里面补觉。”
民警立刻答了声是,赶紧跑了回去。
郜灵原名郜琳琳,嘉瑞县葛城山丰源村人,父亲名叫郜伟,母亲叫熊金枝,两人都是初中文化水平的农民,家里还有两个十三岁和十一岁的弟弟。一个多月前郜灵离家出走后就跟父母断了联系,直到南城分局综合刘俐和李洪曦两人的供词,让嘉瑞县公安局下属各派出所加大力度宣传认尸公告,才大海捞针似的捞到了她的原生家庭。
“——她气性大,她气性太大!”郜伟坐在公安局会客室长桌后,抹着眼泪叨叨:“她看人家高中开学就跟我闹,要去上学,我说你念也念不出个清华北大来,还不如省钱供两个弟弟,但她就不干。我们家苦啊,要不是当年生了她是个丫头,哪能后来生男娃连牛都被那丧良心的牵走了,砖房都给人扒了?我们家苦啊……”
孟昭木着脸问:“她离家出走前,有没有任何提及自己赚大钱、做大生意的念头?”
熊金枝捂着脸呜呜哭,郜伟不假思索:“有,有!”
满屋子人精神一振。
“她说她要去打工!”郜伟认真地说:“我说你打工了也知道把钱寄回来,看别人家闺女都知道寄钱帮家里养弟弟,她就闹说我们吸她的血,要跟我们断绝关系!我说这有什么好断绝关系的,家家户户不都是这样的吗?还不是你亲弟弟了?!”
“……”满屋子人低下头,刚才提起的精神劲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熊金枝哭哭啼啼道:“都、都是前世作的孽,都是孽啊!”
郜伟通红着眼:“嗨呀!琳琳都死了,还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这个人,”孟昭将李洪曦的照片推到他俩面前:“你们见过吗?”
熊金枝捂着脸嚎啕大哭,郜伟仔细瞅了好几眼,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没见过,不认识。”
“郜琳琳平时有没有任何走得近的朋友,同学,或者是社会人士?”
“……朋友,同学?”郜伟又抹了把眼泪,想了想之后摇摇头:“没有,这个真没有。她脾气古怪得很,主意大得很,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地,自己就跑了,嚷嚷着要去打工……”
熊金枝陡然爆发出尖利的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坐在电脑后噼里啪啦做笔录的内勤小姑娘撇了撇嘴,一句几不可闻的“哭有屁用”刚要吐出来,突然被孟昭轻轻一碰胳膊,抬头正对上步重华严厉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面无表情地坐正了。
“安排一下就近住宿,方便随时接受公安询问。”步重华起身淡淡道:“散了吧。”
会客室门打开,内勤小姑娘抱着电脑紧走几步出来,贴着孟昭的胳膊小声磨牙:“孟姐你说咱们队长是不是个冷无缺啊,这种吸血鬼父母,他刚才还客客气气地安慰他们?郜琳琳真可怜,她多想上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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