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他猝然喝道:“快走!”
不用他吩咐第二遍,胖丁跳起来没命飞奔,同时半空厉风呼啸;所有剧变都发生在那一瞬间,步重华只来得及闪身、拔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旋即枪口却被来人向天一抬,紧接着他整个人被轰然摁上了墙!
“你——”
步重华戛然而止,所有声音都被冰凉、柔软又熟悉的嘴唇堵住了。
所有酸楚、思念、悲哀和狂喜,都一股脑随风冲上夜空,然后像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地面温柔覆盖,于天地间闪烁着微渺的光芒。
——我是突然坠入了梦境吗?这是步重华的第一个念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为什么还会亲吻我呢?
皮肤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淹没了所有感知,恍惚间他听见胖丁在那难以置信地一个劲尖叫,仿佛被掐住脖子连气都喘不上来似的,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了。多少天以来的生死惊魂与艰辛筹谋都在此刻化作了齑粉,在唇舌纠缠间灰飞烟灭,连一丁点伤痛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因为吴雩在他眼前。
在这严冬深夜,裹着满怀寒风,于千里外来到了他触手可及的怀抱前。
“……你……”步重华胸腔起伏,视线不舍得从眼前这熟悉的面孔上移开,喘息道:“你怎么……”
吴雩一言不发,伸手解开脖颈上的衬衣纽扣,然后又解开第二个纽扣,黑暗中露出一小片锁骨,活动了下脖颈。
步重华一愣。
胖丁的持续性尖叫也陡然拐了个疑惑的弯。
吴雩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在步重华脸上,视线冰冷毫无情绪。下一秒,他陡然拎起步重华衣领,轰然一记铁拳又准又狠,当场把他打翻在地,稀里哗啦撞翻了整座巨大的垃圾桶!
第118章
胖丁手里拿着红药水和棉签:“步哥你这一脸姹紫嫣红……”
步重华投来冷冷一瞥。
“啊呸, 步哥你这一脸爱情的痕迹……”
“怎么?”
胖丁小心翼翼:“要不要上点儿药啊?”
步重华终于有所松动, 但手还没伸出去, 突然听见外间响起的脚步声,当机立断收回手撑住额角,眉头紧蹙咬牙不语:“嘶……”
“步哥你怎么了步哥!你还好吗!你头晕吗!”胖丁惊慌失措:“完了步哥被打坏了, 快叫120!”
吴雩脚步停在门口,手里赫然拿着把沉重的铁扳手,“呼”地抛起又接住, 冷淡道:“哪里坏了需要修理?”
步重华立刻不嘶了, 胖丁也立刻不惊慌失措了,两人都专心盯着自己脚边上的地板砖, 空气中流动着讪讪的味道。
吴雩扬起眉角,上前用扳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胖丁的肚子, 淡淡道:“我当初就不该求步支队长帮你办取保候审。”
胖丁老板一脸诚恳赔笑:“那都是因为我们津海玉面小阎罗人美心善,义薄云天, 为了兄弟两肋插刀……”
“是啊,”吴雩用铁扳手抬起步重华的下巴,居高临下打量那张几个小时前还非常俊美的脸:“以至于让你俩联手插了我两刀。”
胖丁抹抹眼角并不存在的鳄鱼泪, 给步重华递了个领导先上我撤退的眼神, 贴着墙根小碎步溜了,临走还没忘记毕恭毕敬地关上卧室门。
咔哒一声轻响,这栋简陋的县城老公房卧室里只剩下了步重华和吴雩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站在地上,目光彼此相对, 中间隔着一道锋利冰冷的铁扳手。
步重华咳了声:“哎,你怎么……”
“有个人说叫我趁着案子没破抓紧时间多睡会,等案子破了就一整晚别想睡觉了。”吴雩俯身把唇角贴在他耳边,牙缝里轻轻道:“现在我废寝忘食辛辛苦苦帮这个人翻了案,但他人呢?”
步重华话音戛然而止,心口就像被什么滚热的力量突然一撞。
“我真该把你按在刚才那后门口,往死里揍满八个小时,然后拿枪顶着让你说到做到,硬不起来就切了。”吴雩将铁扳手沿着他胸膛一寸寸往下探,咬牙道:“反正用不上的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
他衬衣领口那两个纽扣还开着,这个角度能看见修长有力的脖颈收进锁骨线条里,皮肤下的静脉血管非常明显。步重华心底仿佛被温柔而滚烫的热流涨满了,抓着吴雩的手一把拦住他腰,发力掀翻按住,在木板床咯吱声响中顿时形成了居高临下摁着他的姿势,连鼻梁都亲昵地摩挲在一起。
“对不起,是我错了。”步重华极近距离看着身下这双熟悉的眼睛,说话时连嘴唇都几乎贴在一起:“我怕你知道以后就……”
步重华活到现在,小时候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是高居上位的精英,天底下能让他心甘情愿说出我错了三个字的人可能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吴雩以为他想说的是“我怕你知道后阻止我”或“我怕你要求代替我来执行这个危险任务”;谁知他说的却是:
“我怕你知道以后……我就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吴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敢?”
空气温热而安静,步重华看着他,良久后眼角慢慢弯起一丝类似于自嘲似的弧度:“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我决定与你道别时,真的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城郊,旷野在黑夜中连绵起伏,更远方铁轨边隐约亮着黄色的信号灯,火车在呜呜声中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在这一方简陋的旧屋里,墙壁四面渗水,地板翘起发霉,天花板上装着数面监视屏,床下是手枪、砍刀和乱七八糟堆放的化学品;床头台灯微弱昏黄,透过开裂褪色的塑料灯罩,轻纱般笼罩着他们彼此对视的面孔。
吴雩略微仰起头,在步重华额角蹭破的伤口上印下一吻,低声说:“为你翻案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笑意浮现在步重华瞳孔深处,那总是强硬凌人、形状还很锋利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但温柔起来的时候又仿佛盛着熠熠的星光。他终于一松手,两人都坐起来,步重华小声问:“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们肩并肩靠着对方坐在床沿上,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热烘烘熏着彼此,吴雩含混地说:“没有啊。”
“你看你这眼窝都下去了。”步重华掌心在他鬓角揉了一把,“严峫都告诉我了,江停说你为帮我翻案,一个人不吃不喝把当时的监控视频反复听了上百遍,还当我不知道吗?”
“啊?”
空气安静两秒,两人面面相觑。
“哦,”吴雩眼神微微游移,镇定地说:“是啊。”
“我就知道。”步重华深深地凝视他,“如果到最后一刻还有人愿意为我坚持,那个人一定是你。”
“还……还好吧,也没太辛苦。”吴雩若无其事地咽了口唾沫:“——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案子其实还有很多疑点我也想不通,比方彭宛为什么会抛下孩子独自出现在密室角落,凶手怎么能在跟着警方冲进密室的第一时间就找到她。哎对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步重华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侦查思维本能地占据上风,暂时覆盖了刚才罕见的情感冲击:“对,凶手必须在密室开启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杀死她,这样当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凉了,尸表不至于还保留明显体温,也就不会被救援人员发现破绽。然后根据警方勘察现场的通常流程,救援人员不会轻易搬动尸体,而等现勘赶到固定好现场、刑摄拍完照再退出去、法医再进来开始尸检时,彭宛已经死亡了起码一小时以上,很难再把行凶时间精确推断到十分钟内,也就顺理成章留下了嫁祸给我的空间。”
“但这种杀人手法其实也暴露了凶手的一些特征,就是他在冲进密室之前就必须明确知道彭宛所在的位置,如果彭宛始终待在正对大门的排水管边,那么这个杀人手法就根本不可行,如果他浪费时间在三百多平方米的仓库中寻找彭宛的话也不可行。”步重华皱起刀削般的眉角:“——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彭宛被害一事似乎变成了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共同‘协作’的结果。再结合那个孩子缺水三天却还能大哭的异状来看,彭宛被关进密室的时候身上很可能藏着食水,难道她跟绑匪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吴雩两手撑在床沿上,两条长腿在地上伸直交叉着,边听边沉吟不语,少顷才说:“我也这么怀疑,同时还有一点想不通。”
“哪一点?”
“如果凶手想除掉你或者我的话,公路撞车时就可以下手,或者干脆多关几天把人质统统饿死就完了,为什么要花那么大阵仗,却只是把你弄出了警队呢?”
步重华偏头看着身侧的吴雩,笑了起来:“这点关窍你竟然想不通?”
“怎么?”
“如果咱俩被人绑架死在密室里,这就是个全国轰动的重大恶性案件,公安部会不惜一切代价彻查真凶,就像当年恭州的枪杀哨兵案直接被定性为了恐怖袭击,特种部队封道搜城,甚至全国上下从此都改变了哨兵使用枪弹的规定一样。犯罪恶性的程度是有区别的。但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我背上了杀死彭宛的嫌疑,那专案组的侦查力度就会转移一部分到我这个杀人犯头上,不仅如此连宋局都会被牵连,搞得不好甚至可能要停职回避,侦查力量就相应减弱并分散了。对绑匪来说,显然让我活着坐牢比让我死了有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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