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内安静须臾,明恕即将将眉心皱得更深的时候,忽感被熟悉的手指压住。
他倏地抬起眼皮,方才还紧绷着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
“……哥。”
萧遇安按揉他的眉心,最后分开两指,各自按在眉峰上。
他惬意地吁了口气,感到疲惫消退不少。
“不用太急。”萧遇安收回手,“案子我也盯着,有什么想法,随时来找我。”
明恕平时脑子转得飞快,这会儿却犹自回味着刚才那股舒服劲儿,连眼神都有些直。
萧遇安笑道:“我先走了。”
明恕连忙伸出手,没抓着人,只抓着那个纸袋。
两人各执纸袋的一半,跟牵手也没什么分别。
明恕凑过去,在萧遇安下巴上吻了一下,清着嗓子道:“谢谢老板的宵夜。”
翌日,死者的身份浮出水面。而北城分局又突然传来消息——咖啡馆杀人案的嫌疑人鲁昆突然声称,自己是受了蛊惑,才动手杀人。
第5章 猎魔(05)
鲁昆在咖啡馆残杀两名儿童一案社会影响极大,引发了一连串恐慌与猜测。
去年,离冬邺市最近的大城市洛城,一小区内多名老人一夜之间被割喉。消息一经传出,人们自行延伸推论,认为这些老人是广场舞爱好者,无休无止地扰民,倚老卖老,长期侵占年轻人的生活、精神空间,最终招来屠刀。一时间,洛城的广场舞几乎销声匿迹,即便有“不怕死”的继续提着音箱出来跳舞,也要么将音量调到最小,要么用耳机代替音箱。
类似的一幕在冬邺市重现,主角却从热爱广场舞的老人换成了年轻的父母与他们的小孩。
往年,暑假是公共场所最吵闹的时间段,大量小孩涌入书店、餐厅,被一些店员背地里称为“蝗虫过境”。而今年,鲁昆杀童的视频飞速传播,很多父母心有余悸,不允许自家孩子再去公共场所吵闹,生怕惹到和鲁昆一样的变态杀人魔。
小孩在公共场合吵闹早已是一个无法被忽视的社会问题,冬邺市电视台趁机做了一档接地气的调查节目,在咖啡馆、地铁车厢、图书馆、餐厅等场所随机采访各年龄段的成年人。所有受访者均表示,或多或少都被小孩打搅过。而当记者询问是否提醒过小孩家长时,仅有三成人点头,其余七成表情各异,大多苦笑——“小孩子不懂事,现在的家长哪个不疼自己的孩子,提醒也没用,算了,忍了。”
三成曾与小孩家长交涉过的受访者里神情无奈的亦占绝大多数,因为如另七成人所说,提醒确实没有什么作用,遇到蛮不讲理的家长,还会引发肢体冲突。
一位辞职准备公务员考试的女士说,她以前在社区图书馆复习,周围少不了吵闹的孩子,提醒过一次,对方不听,后来她只得在写字楼租了工位。
“父母都是成年人,不傻的,自己小孩闹,他们能不知道吗?如果是有素质的父母,小孩第一次在不该喧哗的地方大喊大叫,他们就会主动制止,制止不住就立即带走。那些不管的父母,根本就是故意的,只在乎自己小孩玩得开心,不在乎是否打搅到他人。这种父母你再怎么提醒都没用,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们不是装睡,是装不知道,一个道理。”
这位女士的话最终被剪辑到了节目中,引发强烈共鸣。观众认为她一针见血,犀利敏锐。
但其实,这并不是记者听到的最犀利的言辞。
两位受访者说,自己也曾经很想杀死在书咖大叫的小孩。
“你简直想象不到小孩吵闹起来有多可怕,恕我直言,在禁止喧哗的公共场合大叫的小孩与他们的父母都该死!他们能够没有任何负罪感地杀死我们的时间与空间,那反过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杀死他们?”
这样的话当然不可能剪入节目,却在侧面反映出一部分人的确深受小孩吵闹困扰。
舆论不断发酵,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认为鲁昆太偏执,其行为不可取,但极小部分人却认为鲁昆做得好,是为民除害。
不管外界怎么议论,这起案件本身非常简单清楚。案发时目击者众多,又有视频监控,鲁昆也认了罪。而后专家为其做过两次精神、心理方面的鉴定,认为他不存在精神障碍,更没有大众猜测的“多重人格”。身体方面的详细检查则证明,他没有沾染过任何毒品、致幻剂。
这案子北城分局完全能够处理,无需报到刑侦局,但当所有人认为尘埃落定时,鲁昆突然一改之前的说法,坚称自己是无辜的,是受到他人蛊惑才杀人。
去年发生在洛城的邪教恐袭案给整个公安系统敲响了警钟。那起案件中,邪教头目以催眠为武器,杀害了大量民众,甚至腐蚀了在职警察。与邪教有染的洛城前特警支队队长韩渠至今生死不明。
此案之后,冬邺市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切与心理操控有关的案子,哪怕仅是八竿子打着一丝儿,都必须由市局处理。
鲁昆突变的说辞令北城分局刑侦支队副队长王豪大为恼火,不得不将案子交给市局。
前几日,他与明恕狭路相逢,丢下豪言壮语,一说明恕没资格管这案子,二说非得上头下命令,他才会将这案子送到市局。
当时他有着顶顶的自信,认为鲁昆这事儿在自己手上肯定结了。没想到鲁昆说辞一变,不等上头下命令,队长和分管刑侦的副局就把人转到市局去了。
不用说,鲁昆到了市局,铁定是交给重案组审。
他向来看不惯明恕,觉得这人花里胡哨,虚有其表,娘炮似的,靠着一张脸混到现在的位置。偏偏整个重案组都把明恕捧着,吹得如当世神探。他自是不服,连重案组也看不惯,几次三番声称早几年重案组就跟他抛过橄榄枝,被他拒绝了。
眼睁睁看着鲁昆被带走,他低骂一声,恶狠狠地唾了一口。
明恕熬了一宿,尽管夜里被萧遇安投喂过一顿,但除去被案子勾起的那股兴奋劲儿,精神上还是有些疲乏。
鲁昆坐在审讯椅上,双手戴着手铐,比在书瀚咖啡馆滥杀无辜时萎靡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皮肤暗黄,干裂的嘴唇爆出血丝。
“你说你犯案是受人蛊惑。”明恕凝视着他,冷感的目光直刺他的双眼,“受谁蛊惑?怎么蛊惑?”
在北城分局时,鲁昆说到“蛊惑”二字时几乎发狂,像被困住的野兽一般嚎叫,眼神混乱,又哭又笑,大呼冤枉,整一个精神病患者,连王豪都镇不住。
但此时,被明恕这么看着,他的气势彻底颓靡下去,双手绞在一起,频繁搓动,裂开的唇张开又闭上,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明恕食指在桌上敲击,视线始终未从他脸上移开,声音愈冷,“你看清楚,这里不是北城分局,是刑侦局重案组,专门对付你这种人的地方。”
鲁昆不由自主地收肩,脖颈与下巴异常僵硬。
明恕道:“我再问一次,谁蛊惑你?怎么蛊惑?”
半分钟后,鲁昆哆嗦道:“墓……墓心!”
明恕没听清楚,“MU什么?哪个MU?”
坐在一旁的方远航露出诧异的神情,“墓心?坟墓的墓,心脏的心?”
鲁昆眼中的红血丝好似突然有了生气,像寄生虫一般曲曲拐拐地爬动。
“是!”他惊叫道:“就是墓心!就是她害了我!”
明恕扭过脸,“你知道这个人?”
“师傅,你从来不看小说吗?”方远航说:“墓心是近几年最火的悬疑小说作家,本本畅销!”
“悬疑小说?”明恕还真不看小说,一是天生没有文学细胞,喜欢不起来,翻书就打瞌睡,二是没有时间,不是专研在案子里,就是接受特警的专业训练。
“是她蛊惑了我……我以前不是这样……”鲁昆断断续续地说:“她教唆我去杀人!如果没有她,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恕打量着鲁昆,心中渐渐有了数,“你说的‘蛊惑’与‘教唆’,是指墓心的小说?”
鲁昆鸡啄米似的点头,“墓心说,有的人就是该死!法律惩罚不了他们,我们自己就该拿起武器!”
明恕无奈地叹一口气,“那你见过墓心吗?”
“师傅。”方远航说:“墓心只是一个笔名,据我所知,这人从未露过面,是男是女,是否在国内都没透露过。”
“墓心是女人!”鲁昆激动起来,“我听了她的话,才会去杀人!”
“喂喂喂!”方远航嗤之以鼻,“看本小说而已,入戏太深了吧?”
明恕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再睨了鲁昆一眼,拍了拍方远航的肩,那意思是“这里交给你”。
所谓的“蛊惑”原来是嫌疑人的臆想,明恕略感无奈。
这个鲁昆有点意思,之前都认罪了,却突然将一个悬疑作家扯进来,这行为可以有多种解读。如果没有别的要事,他会留下来,听鲁昆从头到尾掰扯完。但现在显然不能浪费时间,另一个疑点更多的案子还等着他去侦破。
罗祥甫今年62岁,年轻时在冬邺市下面的乡镇教语文,是绘制黑板报的行家,如今在市书画协会任干事,与妻子康玉住在西城区一栋年头颇久的居民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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