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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狂 (初禾)


  明恕拿起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眼神桀骜不驯,看着有些凶悍,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装,没有老态龙钟之相。
  “老陈很久没来华韵中心了,我没想到他出了事,还以为他跟他的女儿出国了。”惠成宪直摇头,“我该去打听打听的。”
  老陈到底叫陈什么,住在哪里,惠成宪不清楚,只记得老陈说过自己家在科普游乐场附近。
  照片、姓氏、大致住处,这已经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不久,尸源终于确定。
  被害者陈权汉,家住西城区普欧新街,独居,女儿陈米并不在国外,就在冬邺市,和丈夫一起开了家餐馆。
  得知父亲的死讯,陈米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请不要用他的事来打搅我的生活。”
  易飞皱眉,“他是你的父亲,请你配合调查。”
  “我没有他这种父亲。我和他已经断绝往来十多年,他与什么人结怨、认识什么人,我都不知道。”陈米说:“我们只有血缘上的联系,实际上等同于陌生人。很抱歉,我无法配合。”
  明恕突然道:“你父亲向他认识的街拍爱好者提过,你在国外。”
  闻言,陈米眼中流露出浓烈的鄙夷,“他就是那样,虚伪到了极点,以前妄想我能考去国外的知名学府,光耀门楣,后来又妄想我在国外工作。我呢,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满足不了他的妄想,你们看……”
  说着,陈米站起来,转身掀起T恤。
  她的背上,横七竖八有许多暗色伤痕。
  “都是陈权汉拿刀子割、鞭子抽的。那么多年了,疤痕都无法完全消去。”陈米苦笑,“我妈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每次考试,只要我的成绩没达到陈权汉的预期,他就虐待我。我找过警察,找过居委会,都没用,直到被我现在的丈夫所救。”
  陈米顿了顿,又道:“在我弱小的时候,你们没有帮助过我。现在陈权汉死了,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线索?我只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你们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就自己去查吧。”


第37章 猎魔(37)
  陈米因为年少时的遭遇不认陈权汉这个父亲,也不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方远航等人一度认为陈米嫌疑重大。
  “不可能是陈米。”明恕说:“假设是陈米杀了陈权汉,那罗祥甫的死该怎么解释?罗祥甫和陈米没有任何交集。难道是陈米先杀自己的父亲,再杀一个与父亲有相同爱好的陌生人?这能说通?两桩案子的细节相似度很大,而且呈现一种递进连续性。陈权汉的遗体最近才被发现,不存在模仿作案,凶手只能是同一个人。”
  “陈米小时候被陈权汉严重伤害,但她现在有个很美满的家庭。”易飞刚从外头回到重案组,手里拿着陈米家的资料,“陈米现在有两个小孩,一儿一女,大的8岁,小的6岁,餐馆生意红火,她已经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了。若是杀害陈权汉,她毁掉的将是她整个小家庭的幸福。陈权汉的死亡时间在4月中旬,而陈米一家4月7日就出国度假,4月25号才回来。她就算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可能。这案子还是得回归我们以前的思路——凶手是因街拍杀人。”
  明恕点头,“没错。”
  方远航想起陈米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陈年伤痕,“陈米是最有资格恨陈权汉的人,陈权汉对她做的事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但陈米选择放下,不复仇,也不诉诸法律,只是与陈权汉一刀两断。陈权汉给予凶手的伤害比给予陈米的还深吗?”
  “不能这样横向比较,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说到这里,明恕忽然想到了陈米的丈夫。
  在陈米接受问询时,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直等在走廊上。陈米一出来,他就赶上去,揽着陈米的肩膀,低声宽慰。
  有时决定一段仇怨发展到什么程度的,不一定是伤害有多深,而是伤害能不能被扶平。
  显然,陈米身上的伤虽然未消,甚至这一生都不会消去,但她心上的伤已经被丈夫扶平了。
  所以她才能够坦荡地展示自己背部的疤痕。
  然后选择不宽恕陈权汉,遗忘陈权汉。
  凶手与她截然不同。
  陈权汉与罗祥甫也许并没有真正伤害过凶手,他们甚至从未深入接触过,可凶手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被害妄想,或许是其他——非得杀之而后快。
  明恕独自待在露台上,给凶手做侧写。
  她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并且长时间得不到排解。
  她的身边没有亲密的朋友与家人,出现任何事,都只能自己承担。
  她的压力非常大。
  长此以往,她变得越来越扭曲。
  她不善于向人剖析内心。
  自闭?
  不太可能。
  那是什么造成她的心理问题?
  明恕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眉心,想起不久前与萧遇安分析出的可能性——她长期生活在城市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需要接触很多人……
  是工作给予她太大的压力吗?
  “明队!”徐椿在露台外大声喊道:“我们在陈权汉家找到了很多信,你要看看吗?”
  信件一共79封,全都没有寄出,连邮票都没有贴。
  陈权汉在信中向陈米忏悔,将当年虐待陈米的桩桩件件一一列出,每一封的末尾都写着“小米,爸爸对不起你”。
  看落款时间,第一封信写于四年前,最后一封写于今年4月9日。他希望陈米能够带着家人回来看看自己,并说自己的老房、存款全部留给陈米与外孙、外孙女。
  “陈权汉没有把信寄出去,因为他没有勇气面对陈米。”明恕大致看了看,“他心里很清楚,陈米永远不会原谅他。”
  方远航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有几分动容,“师傅,我把信拿给陈米吧。”
  “不急。”明恕说:“陈米先放一下,等案子侦破了,再把信拿给她。”
  罗祥甫案与陈权汉案并案调查,重案组在刑侦局最大的一间办公室开案情分析会,会前没通知萧遇安,开到中途,后门被轻轻推开,大伙儿谁都没往门边瞧,不知道顶头上司来了,连明恕都没注意到。
  萧遇安静静走到角落里,挪开椅子坐下,一旁的方远航听见动静,转脸一看,“萧……”
  那时明恕正在发言,萧遇安朝方远航竖起食指,在嘴唇上虚虚压了压,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方远航会意,连忙坐好。
  可大领导就在自己身边,年轻刑警难免心猿意马,余光来回逡巡,没过多久就发现一直没往自己这儿瞧的明恕开始频繁地看自己。
  他偷瞄萧遇安一眼,心想师傅大概是发现萧局来了。
  就在萧遇安朝方远航打噤声手势时,明恕就发现了角落里的动静。
  这次会议比较繁复,罗列证据,分析证据,每个人都试图碰撞出一份新的想法,但谁都无法保证能产生新的想法。
  案情分析会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群人关在一个会议室里不断讨论,有人抽烟有人嚼糖,搞得烟雾缭绕,像做法现场。
  所以他不想萧遇安来,一来萧遇安不喜欢烟味,二来若是没能找到突破口,叫萧遇安来也是耽误萧遇安时间。
  萧遇安自己也说过——我管的不止你们重案组。
  此时会议室已经有几人开始抽烟,明恕忽然停下来,走去窗边,将开着一条缝的窗户推到最大,又朝吞云吐雾的队员道:“把烟都灭了。”
  肖满道:“啊?”
  “啊什么。”明恕说:“为你们的身体着想,今后开会都少抽烟,实在忍不住去阳台上抽完再回来。”
  重案组的一帮人都挺服明恕,这话要换成刑侦局其他哪位队长组长来说,有人可能直接叼着烟就走了,但话是明恕说的,大家都默契地把烟灭了,继续开会。
  “陈权汉手机号的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4月12号晚上8点13分,给他打电话的是外卖送餐员。”周满说:“他点了一份酸菜面块。此外,他在遇害前三个月内的通讯我们已经全部核实过,全是外卖、快递、系统提醒、骚扰电话。他的上网记录我们也都查过了,他和罗祥甫不一样,罗祥甫只是单纯的街拍爱好者,几乎没有在网络里分享照片,而他将照片卖给一个叫‘皆美’的图片网站,每个月有2000元左右的收入。”
  “陈权汉是制药厂的退休工人,固定退休工资3400元,加上拍照的收入,他完全能够从普欧新路搬出来,住在条件稍好的地方。”肖满摇头,“普欧新路都快拆了,一个摄像头都没有,简直是增加我们侦查的难度。”
  普欧新路正是科普游乐场南门外的待拆迁区域,早几年就有风声说要拆,却一直与科普游乐场一同苟延残喘,现在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住在里面。
  凶手将陈权汉引到科普游乐场杀害的难度,比后来杀害罗祥甫的难度小很多。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易飞说:“照詹环雄的说法,罗祥甫是自己到游乐场等凶手,那陈权汉应该也是。可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凶手与他们有过近距离接触。”明恕说:“并且知道在哪里与他们见面,不会被摄像头捕捉。凶手是个对西城区,尤其是科普游乐场周边非常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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