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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狂 (初禾)


  部分购买“鬼牌”的有钱人有种特殊癖好——喜欢年轻的母亲。
  他们认为,母亲越年轻,就越干净,生下来的孩子就越具有神性,越容易帮助自己实现愿望。
  “匠师傅”投其所好,将年轻母亲的孩子炒出天价。罗一纯上一个孩子卖出了肆林镇迄今为止的最高价。保护向韬和罗雪燕时,罗一纯之所以敢独自面对丧心病狂的镇民,用尖刀对准自己的腹部,就是知道他们不敢对自己动手。
  她怀着一个“金娃娃”。
  而她家里的那具尸体是他的丈夫。半个月前,她的疯病犯了,抡起铁锤将他砸死,扔在装农用工具的房间里,没有一个镇民发现。
  和罗雪燕不同,罗一纯的眼中几乎一丝光芒都不剩下,与她的母亲、长辈没有分别。
  “女婴……”罗一纯眼神发直地盯着明恕,“为什么要活着呢?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可能连痛苦都感觉不到,死掉不是最好的吗?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有什么好处?长大了……不就像我这样了吗?我,我生不如死。”
  一行眼泪从罗一纯眼中滑落,她也许根本没有察觉到,犹自说道:“我羡慕我的姐姐,她们一出生就被杀死了,不用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不用看这个世界的龌龊。我的女儿——她没有名字,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小幸——”
  终于,罗一纯的声音变得哽咽,“我庆幸我的小幸一出生就被杀掉了,她的一生虽然短暂,但至少不用像我一样。”
  顿了顿,罗一纯又道:“雪燕是个好孩子,她比我勇敢,也比我好运。我和她一样,也跟着电视学普通话,也想着有朝一日会有人来救我。可是,可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
  女警说:“你等到了!”
  罗一纯惨笑着摇头,“不一样的。她还有一个漫长的人生,在你们的保护下,她会过上正常的生活。我……我就不行了。”
  罗一纯没有往下说,但明恕已经明白。
  他们到底还是来晚了。
  罗一纯已经被这个镇子“杀害”,成为一个半疯半醒的怪物,她被迫发育,被迫怀孕,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带走杀害,又一次怀孕之后残杀了自己的丈夫。
  而在终于有人撕开这里的黑暗时,她如勇士一般站了出来——但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已经被毁了。
  香烟在指尖燃烧,明恕狠狠搓了一把脸。
  天已经快亮了,零星的雪又飘落下来。
  “鬼牌”组织利益链顶端的那些人不在肆林镇里,只有“匠师傅”和“匠师傅”的助手们与他们接触过,普通的镇民——比如罗一纯——从来就不知道那些花500元买走女婴的都是什么人皮怪兽。
  洪新张,66岁,肆林镇里制作“鬼牌”经验最丰富的“匠师傅”,亦是镇里的头领。哪些女婴将被制作为“鬼牌”,哪些“女婴”能够活下来,都由他说了算。此人并非肆林镇人,二十多年前就来到肆林镇,许多下过“订单”的人来到这里,都是报他的名。
  面对刑警,洪新张就像入定了一般,一声不吭。
  “是谁在指使你做这种事?”沈寻问:“除了肆林镇,你们还在哪些地方‘收集’女婴?”
  洪新张毫无反应。
  但只要是有经验的警察都看得出,他不是听不懂,也不是像镇民那样愚昧懵懂,他眼中射出的贪光证明,他是真正的恶!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以此谋取巨额利润。他甚至知道落网是他的必然下场,只是这一天有早有晚而已。
  作恶二十载,年老罪行才败露,此时他心中也许正在为自己感到自豪。
  “不说?”沈寻道:“我今天能够抓到你,就能够抓到你背后的那些人。你以为你们还能逍遥多久?”
  洪新张眼皮不大明显地动了下。
  沈寻说:“准备说话了?”
  “你们……”洪新张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调说:“你们肮脏、无知。”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返还给你。”沈寻说:“再加上——邪恶、愚蠢、歹毒、卑劣、丑陋、恶臭难闻!”
  洪新张惊讶地睁大眼。
  “你不想说,没关系,我也不强迫你说。你手上那么多条人命,且是无辜婴孩的性命,任你再怎么坦白,再提供多少关键线索,法律也不会对你‘从宽’。”沈寻眼色极寒,“你和躲在你身后的恶徒一样,必将等到属于你们的下场!”
  “你胡说!”洪新张突然怒吼。
  “怎么,不端你那副神性长老的架子了?”沈寻冷眼睨着这个龌龊的老东西。
  洪新张刚才的淡定自若显然是伪装。镇民将他捧为神明的使者,也许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也不过这是世间的一介蝼蚁。
  但沈寻刚才的话就像一双巨手,将他从虚幻中拉扯了出来。
  “不是我的错!我不是主谋,我只是拿钱办事!”洪新张愤怒焦急的样子和普通犯罪分子没有区别,他知道他犯了罪,并且急于撇清自己,显示自己的无辜。
  很明显,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你只管制作“鬼牌”,别的我来负责,你不要怕,神明的使者怎么能惊慌呢?一切由我负责,不会出事的,就算出了事,后果也由我来承担。记住,你只是一个“匠师傅”,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主谋是谁?”沈寻说:“算了,让你说出主谋也不现实。你就说说,是谁让你在这里当‘匠师傅’,是谁在与你发生经济来往。”
  在洪新张交待的同时,其他“匠师傅”也纷纷倒出实情。
  他们都不是宗教人士,成为“匠师傅”之前没有接触过任何邪教,都是北方群山里最为贫穷的农民,没有读过书,大部分甚至没有走出过山岭。
  有人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发给他们御寒的衣服,好吃好喝将他们供着,然后将一块块切割好的槐木和锋利的刀交给他们,要求他们从铁笼里取出小动物,然后杀掉,并用血浇在木牌上。
  最初,他们杀死的是鸡、鸭之类的家禽。没人觉得奇怪,因为再贫穷的农村,到了春节也得杀鸡宰鸭,吃一顿好的。
  后来,鸡、鸭变成了豚鼠、兔子、龙猫,再后来,是猫和狗。
  最后,当一个小小的婴孩被放进笼子时,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拿起来。
  有人说:“这是个孩子。杀人是犯罪吧?”
  一直陪伴着他们的男人却说:“杀人可以是犯罪,也可以是造福苍生,就看你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久,有人举手回答:“是为了制作‘鬼牌’。”
  男人微笑,“那么,我们是为什么要制作‘鬼牌’呢?”
  “为了赚钱!”
  “为了满足买家的愿望!”
  “为了……”
  人们七嘴八舌,气氛被彻底调动起来,终于,有人从笼子里将婴孩拿出来。
  洪新张记得,在他们那一群人里,是他刺下了第一刀。
  “教我杀人的叫‘鲛人’,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他比我年纪大,也许已经不在了。这几年和我联系的人没个准,都是年轻人,他们告诉我顾客的名字和谈妥的价格。”洪新张说:“客人找到我之后,我就带他们上山,看他们‘预订’的孩子。其实所有孩子都一样,‘鬼牌’的制作也一样,但是有的客人有钱,一副‘鬼牌’卖给他们能卖几百万。有的穷一些,就收个几万。还有些顾客不会自己来,也是他们把‘鬼牌’拿走。”
  洪新张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通话记录显示出的全是伪装号码。
  沈寻让技术队员立即去追踪。
  “你们杀死女婴后,尸体怎么处理?”沈寻问。
  洪新张说:“有人来收,拿,拿去烧掉。”
  “谁?”
  “殡仪馆的人。”
  明恕判断准了,夏西市“南郊”殡仪馆也参与到这一场罪恶中。
  与冬邺市“西月”殡仪馆不同的是,“西月”相对正规,目前已知的只有牛天蓝一人利用漏洞焚烧被害人的尸体,而“南郊”殡仪馆竟然是从管理者到普通员工集体作案!
  在侦查案子上,特别行动队具有地方警方没有的权利,沈寻下令将“南郊”殡仪馆整个封锁起来。
  刘心仁,58岁,“南郊”殡仪馆的二把手,终于在警方的轮番审问下承认,“南郊”殡仪馆不仅火化从肆林镇送来的女婴,另外至少有五个村镇的女婴也是被送到他们这里来,集中火化。
  这五个村镇分别是——山香村、赤安镇、修田镇、福佳村、民泉村。
  加上肆林镇,这很可能就是“鬼牌”产业的“生产基地”。
  继续查,冬邺市警方能做的就不多了,但在明恕前往夏西市之前,周愿就开始追踪“它们的声音”论坛上的跳板IP以及“鬼牌”购买者手机上的伪装号码。对方显然是网络上的高手,入侵、反追踪、病毒玩得极溜,周愿忙了几个通宵,即便是睡觉都在整理思路,终于将藏在背后的人挖了出来。
  这是一个跨国犯罪组织,他们不仅是在我国残杀女婴。或者说,残杀女婴以制作“鬼牌”只是他们大量生意中的一种,我国北方的六个村镇是他们的一个网点,制成的“鬼牌”最初其实并不在国内销售,而是以走私的形式卖到东南亚、南亚,那里的不少富人相信,槐木能够锁住“鬼婴”的灵魂,只要自己的心够诚,就能让“鬼婴”为自己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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