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奶牛场的男人们开始跟她开荤玩笑,有的人甚至上手往她身上揩油。褚江老光棍一条,是做得最过分的几人之一。
寡妇一个女人,担心反抗得太厉害丢了工作,毕竟家里还有四位老人靠她的工资过活。久而久之,镇子里就有人说,寡妇勾引奶牛场的男人。
这事激起了群愤,先是男人们的妻子到奶牛场来撒泼,要求开除寡妇。寡妇哭着求场长,不要开除自己。
妻子们得知寡妇仍在奶牛场工作,更加气愤,冲到寡妇的公婆家中讨要说法。
人言可畏,寡妇的名声在镇里是彻底臭了。
这年年底,奶牛场迫于压力,在明知错不在寡妇,也明知寡妇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情况下,还是开除了寡妇。
春节之前,寡妇在流言蜚语与穷困中跳河自杀,尸体在一周之后才被发现。
寡妇一死,舆论又有些倒戈的意思了,逼死寡妇的明明是那些将咸猪手伸向寡妇的男人,还有他们的妻子,人死为大,这些人又开始互相指责。渐渐地,人们发现,最早调戏寡妇的是老光棍褚江。
褚江马上成为众矢之的。
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做了错事,但只要不是第一个做错事的人,追究起来,自己就不仅没有错,还有资格惩罚第一个做错事的人。
褚江被孤立,家中的亲戚对他避而不见,最终,他也丢了赖以生存的工作。
整个风香镇,没有人愿意雇佣他。
“原来褚江当和尚去了吗?”老文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开除褚江的决定是我向褚江传达的,我也是不得已,他说他能理解。我们其实没有亏待他,该给的补偿一分钱不少。这事也确实赖他自己,谁叫他带头去惹人家寡妇呢,警察同志,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从老文家离开,徐椿又去了风香镇派出所。民警的说法和老文大同小异,都说褚江从来没有犯过大事,但不是盏省油的人,镇里各种扯皮、翻闲话,哪里都有他。
徐椿不由得想起另一名失踪的僧人王路。
来到风香镇调查褚江之前,他先在首泉镇调查过王路。
王路今年36岁,出家年份和褚江一样,也是六年前,不同的是,褚江曾有工作,而王路已经无业多年。
王路的父亲早已去世,母亲由姐姐王希照料。
“没有出息的东西!”王希如此评价自己的亲弟弟。
在首泉镇这种小地方,大富大贵难,但找个工作、讨个老婆,和大多数人一样过普通的生活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但王路少不长进,从小就是个混子,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了混吃等死的生活,父母托人找了各种各样的工作,王希都不愿意做,又懒,脑子又不灵光,仗着父母不会将自己赶出门,就待在家里啃老,活活将自己的父亲给气死。
“我爸走了后,我把我妈接到我家里来,和我一起住。”王希说:“那个混账也想跟着来。我可没有我爸妈那么好说话,他们心疼他,我不心疼,这是我和我丈夫的家,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哪里住得下他?就算住得下,我也不会养他!”
徐椿问:“所以你就将王路赶走了?”
“不赶走留着他祸害我全家吗?”王希是当地一家企业的中层管理,说话相当强势,“我是他姐,这没错,但我没有义务养他。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出去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己?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和他接触,更不会让他进我的家门!”
徐椿给明恕打电话,“王路和褚江表面看没有什么共同点,但两人都有很多毛病,王路啃老,气死了自己的父亲,褚江调戏寡妇,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寡妇的死亡。论法理,他们都不至于犯罪,但论道德,他们都是失德者。”
明恕已经料到这种结果,离开海镜寺的四人里,只有道德品行没有问题的胡成医现在还平安地生活着。
至于常庆英……
常庆英今年47岁,洛城人,冬邺警方不是不能查,但当地警方出面,更容易摸清重点。
到寒暑村之前,明恕和花崇通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请花崇派人协助。洛城警方效率奇高,当即查清原委。
花崇不知是不是感冒了,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显得比平时沙哑,“你想查的这个常庆英,虽然没有任何案底,但在他以前供职的建筑公司,有一名员工跳楼身亡。”
明恕问:“这起事件与常庆英有关?”
“死者名叫曾泛,和常庆英是同一个部门的员工。曾泛刚入职时,常庆英是他的师傅。”花崇说:“六年前,公司承接了一个政府户外广告项目,常庆英和曾泛的部门是主要执行部门。但这个项目推进得很不理想,公司非但没有赚到钱,还砸了自己的招牌。事后清算,责任在曾泛,是他在前期的统筹时犯了至少三个错误,才导致一步错,步步错。”
“等等。”明恕打断,“责任在曾泛是谁的说法?”
花崇笑了声,“当然是公司人事给出的官方说法。但后来我的队员了解道,当时曾泛是听了常庆英的建议,才犯错,如果一定要追究,那常庆英也脱不了干系。”
明恕说:“曾泛是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毕竟在名义上,曾泛才是直接负责人,常庆英当时是他的上级,虽然有监督建议的责任,但具体执行,还是在曾泛。”花崇说:“公司的决定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但曾泛反应非常大,极力表示,是常庆英害了自己,常庆英是故意的。关于这一点,我们还得知一个细节——曾泛这人心气很高,能力也很不错,在部门一直干得顺风顺水,颇得公司大领导的赏识,不过常庆英始终压在他头上,他要想快速升上去,就必须踩在常庆英身上。那么,常庆英会让他踩吗?”
明恕道:“常庆英一早就明白,后生可畏,曾泛是自己在职场上的最大威胁……”
花崇咳嗽了几声,又说:“看来我们的判断一致。常庆英很有可能是故意用公司的项目去阴曾泛一把,目的是打压曾泛,但他没有想到,曾泛一时想不通,在处罚决定下达没多久,便跳楼自杀。”
连接起来了。明恕闭上眼。线索像具有实体一般,在脑海中发出彼此相扣的声响。
褚江,王路,常庆英,全都因为失德,而间接害死了身边的人。
“曾泛出事之后,家人闹到了公司,要求给个说法。公司最初敷衍打太极,但这事后来被曾家的年轻人捅到了媒体上。”花崇接着说:“没过多久,常庆英作为直接上司,引咎辞职。”
明恕问:“原因呢?”
“没有做好员工工作。”花崇说:“人事当然不可能明说常庆英误导曾泛。这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常庆英在海镜寺出家,当了和尚。”
明恕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药,快吃了。”是柳至秦的声音。
明恕问:“花队,你生病了。”
花崇笑,“换季感冒,小事。哎,小柳哥,我的……”
“明同学。”柳至秦已经从花崇手中拿过手机。
明恕眼皮跳了下,“柳老师。”
柳至秦说:“花队嗓子不舒服,有什么问我也行。”
“没了。”明恕和柳至秦好好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听换了人,就道:“那你照顾好花队,酒我记着,你别念叨。”
柳至秦笑道:“怎么开口就是酒?”
明恕心想,那还不是为了堵你的嘴!
花崇吃完药之后将电话拿回去,明恕听见他跟柳至秦说:“我跟明队说正事。”
明恕说:“还是和正经人交流容易。”
花崇问:“嗯?”
“没什么。”明恕清了清嗓子,又与花崇讨论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之后没多久,重案组传来消息——窥尘的真实身份大致确定。
第103章 为善(23)
显示屏上播放着三十多年前的老电影。电影画质不行,服道化以现在的眼光来评判,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明恕却看得聚精会神。
一个肌肉虬结的男人正在施展拳脚功夫,赤裸的上半身光滑油亮,双眼灼灼有神,配以豪迈的背景音乐,很容易让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上世纪,国内拍了不少打斗类的电影,捧红一众功夫明星,他们中的许多人如今已经功成名就,牟海渊算是其中不上不下的一位。
说他红,他却比不上顶尖的那几位。
说他不红,很多上了年纪的电影迷却对他的作品津津乐道。
当然,年轻一辈里,很少有人看过他参演的电影。
明恕就是这少数年轻人中的一位,所以之前看到窥尘的画像时,有种过去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窥尘真是牟海渊?”明恕一手支着下巴,轻声自语道。
“这是技侦那边通过多次图像覆盖比对得出的结果。”萧遇安说:“你回来之前,重案组已经联系过牟海渊隐退之前的经纪公司。得到的消息是,经纪公司至少在八年前,就与牟海渊失去了联系,而牟海渊没有结婚,没有子嗣。”
明恕左手手指在右手手肘上点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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