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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狂 (初禾)


  在特别行动队时,他最早混熟的人就是昭凡。这家伙是特别行动队里最“特别”的一个存在,和谁都能聊一天,你跟他说东,他跟你说西,明明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聊天还总能进行下去,而且歪理一大堆。
  最“特别”的是,昭凡生得异常俊美,还偏偏不是花瓶。特别行动队若要选出一位最强狙击手,那必然非昭凡莫属。
  “我不行啊?”昭凡笑,“嘿,你还嫌弃我不成?”
  明恕上车,“只是没想到。特别行动队最近是不是很闲啊,沈队随随便便就把你派出来了?”
  昭凡发动车子,“我正好在这边办事,本来办完就准备去海边休假了——我这大山里出来的猴子……”
  明恕:“……”
  “呸!我这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昭凡接着说:“难得见见海不是么,结果就被沈寻叫来了。”
  明恕知道特别行动队的纪律,一年不一定能休一次假,如果有任务,即便是在休假中,也必须接受任务。
  明恕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昭凡。
  “不过我一听是你,这就来了呗。”昭凡笑嘻嘻的,“忙完案子咱们去海边吃海鲜。我做菜好吃,但海鲜还没做过。你来给我打下手,我做给你吃。”
  明恕一听就头痛。
  昭凡可以自夸射术惊人,可以自夸是特别行动队的“颜面”,可以自夸人缘好,但绝对没资格自夸做菜好吃。
  明恕去年刚到特别行动队时,人生地不熟,昭凡要做菜给他吃,他当然领情。吃过才知道,为什么昭凡说要请他吃饭时,周围的人都笑。
  昭凡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做菜的天分。
  明恕不想去海边吃昭凡做的海鲜,况且也没那个时间。现在不是抓到覃国省就万事大吉,回去还得审,黄牟泉的尸体也还没找到。除此之外,许吟所说的那个案子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这么一想,简直就没有喘息的机会。
  “不如你跟我回冬邺市吧,我们那儿也有海鲜。”明恕说:“明哥好吃好喝把你喂肥了再给沈队送回去。”
  两人聊了会儿,开始谈案子。
  “我们现在去星芦乡。”昭凡一说到正事,语气就认真了几分,“兰川县有人见到过郝路——也就是你要找的覃国省,但他现在不在兰川县城。”
  “覃国省的老家在兰川县下面的星芦乡。”明恕也是早有准备,“既然他回来了,就一定会去星芦乡。”
  覃国省坐在乡间的石块上歇脚,身边放着两大包纸钱、香烛、供果。
  对面那座山上有他父母的墓,时隔多年,他想去给他们上炷香,烧些纸钱。
  自打回到星芦乡之后,覃国省就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对身份的认知在“郝路”与“覃国省”之间来回转换。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在哪里突然出了错,错误和那些“努力而平庸的人”一样,像一块块多米诺骨牌,一块推着一块倒下,往前追溯,恁是不知道第一块是什么时候,被谁推倒。
  追溯来追溯去,最终只能归结为——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就是第一块倒下的牌。
  他点了一杆叶子烟,一边抽一边看着郁郁葱葱的山头。
  他不大抽得惯这玩意儿,前两天跟着一位老乡亲学,学是学会了,抽的时候却老咳嗽,觉得特别呛人。
  小时候,父亲就总是抽这种烟,每天干完活抽上一杆,然后对他说:“国省啊,你好好用功,你老爹别的不懂,就懂一个道理——只要肯用功,就一定会有收获。”
  他将这句话当做座右铭,从小到大都是周围同龄人里最努力的一个。命运没有辜负他的努力,考研时,他竟然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医学院考进了在全国名列前茅的冬邺医科大学。
  到了冬邺医科大学,他更加刻苦,可就在他踌躇满志,准备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噩耗从老家传来——他的父亲干活时突发脑溢血,送去医院后虽然暂时抢救过来了,却一直没有醒来。
  那时他正跟随导师钻研一个项目,若是突然离开,今后就不可能再和导师一起做事。
  母亲哭着求他回家,亲情与前途之间,他难以抉择。
  导师告诉他,百善孝为先,你应当回去。
  他却在导师这话里听出了威胁。
  那位导师是学院里出了名的“务实者”,所有因为个人原因请假的学长学姐,最终都没能在导师处讨到好处。
  为了不可限量的将来,他放弃了自己的父亲,看都没有回去看一眼,任母亲独自在家乡照顾父亲。
  两个月之后,他那不堪重负的母亲掐死了病床上的父亲,然后服农药自杀,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着:我们不拖累你,你一个人要照顾好你自己。
  父母亡故,且涉及命案,他不得不立即赶回家乡,处理好父母的后事,又配合完警方的调查后,连忙赶回医科大。
  此事成了他人生的一个拐点。
  在这之前,努力于他是有效的,而在这之后,努力成了一个不管怎么挣扎都跳不出的怪圈。
  兰川县离冬邺市路途遥远,他在路上编造了一个谎言——父母死于疾病。
  但谎言瞒得过学生,瞒得过同僚,却瞒不过学院的领导。
  谎言下的事实就是,他在父亲重病,急需有人照料时,拒绝回家,导致他的母亲在儿子的不孝与丈夫的不幸中陷入绝望,最终杀害丈夫,并且自杀。
  此事若按药学院的规矩去深究,他已经没有资格留校,可他的导师却出了一份力,使他顺利留校。
  他原以为一切都解决了,未来将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往后的十多年,却让他成了药学院的一个笑话。
  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出任何成果。资源、项目,没有一样是他能争取到的,领导也不待见他,他十多年前是讲师,如今仍然是讲师,同届要么早就升上去了,要么已经离开学校,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而他,只有他,活了个满盘皆输的人生。
  遭到报应了。
  是父亲教会他努力就会有收获,而他却不仅没有回馈父亲,还将父母一同推向死亡。
  所以父亲要收回加诸在他身上的祝福。
  心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扭曲的?
  他自己都不清楚。
  越是被人冷落,越是想要成功。他一心想要做一个一鸣惊人的实验,让那些看不起他的领导、升得比他快的同事、给他的课打负分的学生对他刮目相看!
  还要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
  他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专研精神类药物,只要研究成功,他就不再是默默无闻的讲师!
  可是研制出的药物必须有试药者。实验一直是秘密进行,他哪里去找愿意试药的人?
  将药用在自己身上——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他学的是药,教的是药,研究的还是药,最是清楚药的可怕。
  他不愿意拿自己去冒险。
  但如果是别人……
  他想起了郝路,一个不久前认识的同龄人。
  郝路比他小几个月,老家在农村,小半年前才来到冬邺市,在一家茶楼里当清洁工。
  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亲人也早已亡故,闲下来时唯一的爱好是去茶馆听戏,第一次看到郝路时,颇感惊讶。
  郝路的长相与他有六分相似,单看背影的话,更是像到了九分。
  郝路也很诧异,主动问了问他的籍贯。
  兰川县与胡吕镇相隔甚远,他们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但正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却长相相似,才更加难得。郝路很珍惜这个缘分,闲聊时竟给他说了不少自己家里的事。
  他得知,郝路的父母今年双双死于癌症,郝路本人也在老家被诊断出了癌。
  “反正活不长了,就想到大城市来见见世面。”郝路倒是想得通,到冬邺市之后也没去大医院重新诊断,就随便找了个工作,一边如愿感受城里的生活,一边消磨所剩不多的日子。
  他大致猜得出,郝路不去医院,一来是目睹父母被癌症折磨,知道这病根本治不了,二来也是因为没钱。
  原本他为这位有缘人感到惋惜,但在找不到药人的紧要关头,一个恶毒的计划渐渐出现在他心中。
  身患肺癌的郝路,不就是最合适的药人吗!
  郝路并不知道是什么药。一个时日无多又没有钱治病的人,也不会在意自己服下的是什么药——只要那药能救自己的命。
  他告诉郝路,自己所在的团队正在开发一种治疗肺癌的新药,此药还未上市,自己能够拿出一批来。
  郝路无奈道:“但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不需要钱。”他说:“只要你配合我们的研发,所有药都免费提供给你!”
  父母在癌症晚期经历的痛苦给郝路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以至于郝路活下去的念头并不强烈,打算在承受不住痛苦的时候自行了断。
  他一再劝说,郝路忽然笑着道:“覃哥,你是缺一个帮你试药的人吧?”
  他当即一惊,这才意识到郝路以前长时间在医院照顾父母,对试药、药人也许都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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