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白伸手不由分说地抓住西门吹雪的胳膊:“我记得和你们说过,”他一圈圈将纱布往下拆:“过招的时候点到为止。”
“不是孤城,”西门吹雪忍住呼出口的痛声,摇摇头道:“我被梦魇了。”
梦魇?叶予白有些狐疑地看向西门吹雪,果不其然他的胳膊上的一道血痕,显然是自己弄出来的。
李慕嵊闻声也走了过来:“吹雪怎么被梦魇住了,等下找个郎中来抓服药。”
“不必,”西门吹雪淡淡道:“不过是一时心惊而已,师父不必担忧。”
“是什么梦?”叶孤城忽然问道。
他的目光很深,紧紧看向西门吹雪,决不允许他逃了一般重又问了一遍:“什么梦?”
西门吹雪终究叹了口气:“是一场决战。”
不同于之前的模糊观感,这一次他身临其境,能够感受得到所有的剑招,还有那华丽无比的一剑西来。
最后的最后。风姿卓绝的男人倒在了自己的臂弯,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愈发凉了下去,血从他的心脏处涌出来,染到自己雪白的衣服上……
他就那样死在了自己的怀里,悄无声息。
那一瞬间即使是在梦中,依然心痛地快要窒息。
有那么一会,西门吹雪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他就要在那陈年的旧事中一梦南柯,再不能回来。
醒来的时候,西门吹雪一身的冷汗,胳膊上被自己的短剑划了道血痕,他却依然情不自禁地感觉到庆幸。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而已。
“只是梦而已。”叶孤城道。
西门吹雪深深看了一眼叶孤城:“我会想起来的。”
如果陈年旧事都是包袱,那么我不希望只有你一个人记得,由你一个人担负,这对你我而言,都太不公平。
“没关系。”叶孤城深深看了一眼西门吹雪,语气温和而平静。
“我觉得……我还是去庄子比较好。”叶予白默然望天,颇觉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看那么小都住在一起了还有前世今生!
好吧他俩好像也有,这没什么好羡慕的。
李慕嵊忍笑:“早去早回。”
“嗯,回来有丸子么?”叶予白眨眨眼,显然还在惦记着之前好吃的丸子。
“没丸子,”李慕嵊存心逗人:“只有我。”
叶予白非常忧伤:“……那我带丸子回来好了。”
自家爱人是个吃货,李慕嵊哭笑不得:“晚上蒸螃蟹,难得到了季节,展兄从常州府遣人捎来的。”
叶予白眼睛霎时一亮:“我走了!”
自打回了京城,一切都重新回归正轨,叶予白开始无限地忙了起来,每次问到忙些什么总是神秘兮兮的,从来没说出过一二来。
李慕嵊也由着他,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叶予白也不长肉,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天天早出晚归跑掉了。
总之是让府里上下羡慕非常。
连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蹭蹭地长个,这两主子怎么就不长肉呢?!
李慕嵊回过神来,刚想去厨子那说点什么,就见宫里头来人了:“将军,”那传话的黄公公谄媚笑道:“皇上请您进宫一趟呐。”
李慕嵊问道:“有说什么事吗?”自打他回了京城,除了日常的上朝,皇上只派人送了赏赐,迄今一次都没来过,没道理过了半个月忽然叫人。
黄公公摇摇头:“没有,将军您看……”
“嗯,我知道了。”李慕嵊颔首。
想起上次的惨剧,黄公公默默在心底念道,这次绝对不带将军走护城河了……嗯。
第五十三章 远道来客的觊觎
李慕嵊大概知道皇上要对他说什么,也正是因此,从始至终他都是从容无比。
朱翊钧看着李慕嵊,只觉时过境迁。
想是很久以前,镇国将军刚刚战死沙场之际,朝中一片哗然,只惋惜国之栋梁从此坍塌,再无后继之人。
然而李慕嵊却是径自将一切都打破了,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举成为了镇西羌的赫赫将军,他在军中的军威几乎让朱翊钧开始忌惮起来……他是国家的将军,却同样是朝中之臣。
朱翊钧明白李慕嵊的忠心耿耿,却还是不得不学会防备。
“将军坐,不必拘束。”朱翊钧伸手示意道,他甚至亲自端上了一杯茶给李慕嵊。
李慕嵊接了过来,在唇边抿了一口,表情有些无奈地看向一脸期待的朱翊钧:“臣……着实不懂茶。”
唯一能够查得出来的,想必也只有那西湖龙井,在藏剑山庄的后身,满满的都是一片茶园,那是叶予白的师父叶英曾经最喜的地方,鲜少让人进去。
也正是因此,李慕嵊跟着叶予白喝了无数次龙井,最后成就了能够一品即知好坏的功夫。
朱翊钧也不强求,只挥手遣人下去,忽然开口问道:“将军自从平顶西羌回来,却也不曾再去往边境,连着这京城的护卫都不曾参与,可曾怨过朕?”
李慕嵊心底暗念:来了……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怀念起天策府来,每个人心心相连,永远不会有任何一个时候,会出现现下的情形。
他们从不曾猜忌,平时再闹腾的人,到了战场上都是可以将后背交付的兄弟,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的一个天策府了。
“回皇上的话,确实不曾,皇上体恤臣辛苦,让臣在家躲几天清闲,臣感激涕零。”李慕嵊说着官话,表情逼真无比。
朱翊钧却是轻声叹了口气:“是朕多心了。”
李慕嵊抬起头来,就见朱翊钧手中把玩着一枚令牌,他认得分明,那是曾经习子渊的事情,京城护卫军,拿捏着这皇城全部的命运,朱翊钧沉默良久,最终站起身,将那枚令牌郑重其事地放到了面前:“李将军。”
李慕嵊心底微微一动,却还是站直了身微微拱拳:“臣有一事相求。”
朱翊钧眉间掠过一丝讶然:“爱卿何事?”
“臣……恳请皇上准臣辞官还乡。”李慕嵊抬起头来,眼底尽数都是恳切。
这样的恳切,不掺杂任何虚伪的模样,只有真心实意的相求。那么多的时间,他征战沙场,风里来雨里去,承载着将士与百姓的万众期许,而现下,他只觉整个人都愈发疲惫了,他想要回去,和叶予白一起,再不问世事,不问江湖。
朱翊钧久久沉默,他就那样看着面前的李慕嵊,又看向了他的案前。
那里九龙盘旋交错,是皇家的赫赫声名。
“为何?”朱翊钧最后问道。
李慕嵊坦然道:“臣一直以为,为国捐躯是一个武将最荣耀的死法,可是眼下,臣倦了,有了一个想一生相伴的人,还请皇上宽待。”
朱翊钧的目光愈发不可捉摸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挥挥手道:“朕明日早朝便允了你,你与李老将军以家国为怀,世世为国效力,乃是国之栋梁,而今既然是未老先还乡,自然不能受了委屈。”
皇上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允了,李慕嵊只觉心底狂喜,偏生又不能将表情尽数显露出来,只单膝跪地道:“多谢皇上。”
朱翊钧就那样深深看了他良久,最后低低笑了:“李将军的爱人,可是那叶予白叶大侠?”
李慕嵊抬起头来,第一次,他在看着万众之上的皇上时,眼底竟是有了些许戒备的模样。
朱翊钧摇摇头:“朕没有他意,罢了……你去罢。”
“臣……”李慕嵊想要说的话被朱翊钧温和地阻住:“去吧。”
到了现下,每个人都有了最好的未来。
他终究还是孤家寡人,万众智商的权利,同样要面对的,就是无人能解的寂寥。
“皇上,今晚要去谁宫中?奴才好遣人通传一声。”黄公公小声道。
朱翊钧慢慢闭了闭眼,唇角溢出一丝笑意:“今天……御书房。”
枕边总是孤寂无人,却也是习惯了。
就算有太多花枝招展的妃子,口口声声却也说的是自家的父兄,她们就像是被迫进入了这里,没有半点生趣。
黄公公默然退下了,有些事情却也是无需赘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多说无益。
且说李慕嵊回了将军府,正琢磨着收拾东西,就听府上的管家回禀道:“将军?”
那管家忠叔揉了揉自己昏花的眼睛:“刚刚和少爷在一起的人,原来不是将军。”
李慕嵊有些狐疑问道:“什么人?”
“刚刚在稻花村饼店,看到少爷正和人笑着说话,对面有个青年人,我开始寻思是将军来的,没成想……”忠叔没说完,就发觉自家将军低声道:“多谢。”
一溜烟没影了。
“这年头的年轻人啊……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忠叔摇摇头,眼底含笑。
李慕嵊一路往稻花村饼店跑,跑到地方才发现那人还真是叶予白,他依然和一个青年面对面坐着,显然是相谈甚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