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没能守住,大唐的风骨大唐的魂。
而今,他是大明的将军,只能是大明的将军。
“李慕嵊领旨。”李慕嵊缓缓跪下,听大太监一字一字道了出来:“即刻传镇边李将军入宫觐见。”
短短的口谕,谈不上什么花哨,李慕嵊也没能从中判断出皇上的意思,只能慢慢颔首道:“李慕嵊接旨。”
“请吧,”大太监笑了一声,示意道:“李将军。”
李慕嵊却是微微有些犹疑了,不知为何这偌大的将军,竟是没有个丫鬟管家,就好像是一个空壳子一般,以至于现下只放一个年少的叶孤城在这里,他还真是有几分不放心。
似乎是见李慕嵊没动弹,大太监疑惑道:“请问李将军这是?”
“哦,没什么,”李慕嵊定了定神,颔首道:“不知公公可否宽限片刻?”
那公公自幼就在皇上身边伺候着,自然也是个聪明人物,此时听李慕嵊如是说,心下难免就有了三分计较,他看了李慕嵊一会儿方才微微一笑:“将军有事自去无妨,只是莫让皇上等了太久不是?”
李慕嵊没有想到太监心底所想,不然也不会一派坦荡地道了谢,就走到了屋里头。
叶孤城正坐在案边,悬腕写着什么。
李慕嵊就在旁边看了一会,
微微笑道:“字不错。”
“多谢将……师父。”叶孤城似乎是觉得有些拗口,差点就说错了话。
“无妨,”李慕嵊定下心底奇异的感受,淡淡问道:“饿了?”
“尚未。”叶孤城的语声亦是平静。
两人都不是话痨,以至于每次交流都很容易陷入沉寂,当叶孤城说完这句话以后,两人之间就又一次没话说了。
到底还是叶孤城开了口:“师父若是有事,孤城自己在此处无妨。”
李慕嵊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颔首:“好,”他说完就往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返身回来:“记得插好门栓。”
叶孤城应道:“好。”
李慕嵊又一次走到了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神情严肃得很:“饿了的话,灶房还有些吃食,只是有些冷。”
叶孤城默然抬起头:“……好,多谢师父。”
“不必。”这一次李慕嵊似乎终于将要嘱咐的全数道了一遍,抬步而去。
叶孤城微微失笑,重又悬起腕来一笔一划地练起字来。
不知可是因为第一次照拂小孩子的缘故,李慕嵊只觉得各种地方都有些别着,也正是因此,出去见到那公公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还是如何将叶孤城带好。
想来想去,如果说是叶予白在的话,估计要好得多吧?
“将军?将军?”旁边传来黄公公的唤声。
李慕嵊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能自拔。
“将军,前面是湖……”黄公公提醒道。
李慕嵊霎时收了步子,然而下一秒,他微微蹙眉,一闪身就往湖上窜,只因为那个快要掉到湖里头的背影,却是再熟悉不过——
叶予白。
黄公公一眼没照顾到,就发觉自家将军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湖里,湖面上冒出一小串气泡,不多时……
气泡也跟着没了。
“救命啊!”黄公公瞪着不太好使的眼睛看了半天,瞬间失色大喊出声。
☆、第三章 穿成了个草包
旱鸭子李慕嵊是被人从湖中央捞出来的,那是一个姑娘,穿着一身黄白相间的衣裳,领子微微立起来更显出几分英武来:“这位是?”
她的眉眼之间亦是女子少有的英武直率之气,李慕嵊看了良久,这才恍惚回神:“劳烦姑娘了。”
“不必,师父经常教导我,能不杀人还是不要杀人。”姑娘家豪迈得很。
二人:“……”
李慕嵊和黄公公被这话惊了一跳,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姑娘已经抬起手来捋了捋微湿的鬓发,笑意坦率又诚恳:“后会有期。”
她和男子一样抱了抱拳,然后飞奔不见人影了。
李慕嵊微微吸了口气,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这个事实。
叶予白不在这里,他或许也根本过来的可能,也是自己关心则乱,西湖藏剑山庄出身的叶予白,断然没有掉进水中出不来的道理。
造化弄人这种事,总归还是如此。
“将军?”黄公公恨不得伸手过去将人拉住,生怕这位大将军又做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好在李慕嵊回过神来便也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走吧。”
黄公公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问刚刚是怎么了。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宫,就见那年轻的帝王正端坐在御书房里头,看向李慕嵊便是微微一笑:“李将军。”
李慕嵊定了定神便俯身行礼:“李慕嵊拜见皇上。”
“爱卿不必多礼,”朱翊钧将目光轻描淡写地一收:“这些时日你初还京城,可好适应?”
李慕嵊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只能中规中矩地答道:“多谢皇上,一切安好。”
“既是如此,你来看看这个。”朱翊钧将手上的折子放到李慕嵊的面前,一双眼牢牢锁住了李慕嵊的神色,不肯放过蛛丝马迹一点端倪。
李慕嵊看了半晌,这才将东西放了回去:“西羌族这次可谓是欺人太甚。”
“当初是李将军将她们打了回去,没道理不过五年就已经重振旗鼓,”朱翊钧眉心微蹙,有几分叹息模样,年轻的帝王看起来有些瘦,却亦是有着帝王的巍巍气度一字字道:“依爱卿之见,当是何如?”
以我之见?那必须是打回去,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连自家人都不认识才能罢休。
李慕嵊自然不能如是说,他尚且不知道皇上对于李慕嵊这人了解多少,更罔论当年自己打过什么胜仗了。
只是如若是自己打的仗?那么这个李慕嵊究竟是多大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继续装傻充愣:“回禀皇上,臣以为必当讨伐。”
朱翊钧微微凝眉,眉梢轻轻一挑:“哦?”
李慕嵊不知道自己到底说没说到点子上,索性放开心思说了下去:“这时候若是放任西羌动荡,想必定会有大乱。”
朱翊钧将手上的折子放下了,好像是第一次认得眼前人一般紧紧盯着李慕嵊看了半晌,这才微微一笑:“许久不见,难为爱卿居然改了性子。”
这话音一落,李慕嵊立时觉得心底咯噔一下,不知道眼前这位帝王又想到哪里去了。
好在朱翊钧也没有再问,只是淡淡颔首将折子放下便轻描淡写道:“罢了,回头再言此事,”他话锋一转:“爱卿舟车劳顿,不若先回府休息片刻。”
我好像本来就好好在府里头歇着,突然被您拉了出来?
这些话李慕嵊本就是不会挂在嘴边,只颔首应是,这就跟着黄公公出来了。
然而一路上心思却也没停过,以至于黄公公问的话基本都没听清楚,直到最后一句——
“若是依洒家之见,这些话本不当讲,可是将军,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您可要几个通人事的丫头?”
那时候如若说通房丫头,大多还是与府里头的女主人一起进来,若是论及通人事的丫头,那就是随便指几个模样好的来给这些个官人开开荤了。
李慕嵊心思不在这上头,只淡淡颔首道了声“劳烦”,就直截了当地推门回府了。
这一下子闹得黄公公哭笑不得,按理说这位依仗着父亲的荫庇得了这么个名声,本就是个草包将军,没成想今日一见,却也当真是有趣得很。
只不过既是如此,想必皇上也就更加不用担忧这位镇边将军东山再起了。
黄公公想到这里,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回去办差了。
李慕嵊回去的时候,叶孤城醒着,他就站定在院子中央,手上执着一枝树枝。
看到李慕嵊到了,他便垂下手去:“将……师父。”
李慕嵊淡淡应了一声,看着叶孤城一招一式不禁有些恍然,犹记得那场恍如梦境的紫禁决战之中,好像这人亦是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恍如谪仙。
那柄剑,现下好像还在自己这里,或是可以做个弱冠礼物也说不定。
李慕嵊如是想着,丝毫没有借花献佛或是物归原主的觉悟,想了想,他便问道:“饿了?”
叶孤城默然:“还没。”
“哦。”李慕嵊顿住。
叶孤城见眼前的人不再说话,索性继续一板一眼练了起来。
他本就是个习武的料子,即便眼下内力尚不丰盈,却并不妨碍他将那一枝树枝练出了回龙斩水的力道,李慕嵊看着不由得在心底赞了一声好,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你很适合练剑。”
他的语声诚挚,带着十足的期许。
这样的话音落定在叶孤城耳畔,不由得也让素来平静的人心神微微一荡,小小的男孩露出一点愉快的笑意:“多谢师父。”
“我不适合习剑,所以只能教你些基本的东西,”李慕嵊给他摆好最初的练骨骼姿势,这才松了手淡淡道:“待得你将基础都学好了,我送你出去找个好老师,到时候就不要再唤我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