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当日离京已经过去五个多月,至于要如何处理从殷苁和林漠烟口中得知的真正的真相,陈佶想着还是想等殷涔精神好点之后再另行商议。
世道多险恶,真相是利器,能杀别人,也能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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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秦念衾和罗青衫赶到了镇北营,殷涔一觉睡醒只觉头痛欲裂,胸腔被丁入松打伤之处仍锥痛难忍,他静坐调动内力调息,却发现以往顺畅的内息此刻似被震裂出一道断崖,无论怎么调,心中都郁结难消,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状况,想来想去,只能撑到回京城再去找沈沧。
却不想让陈佶担心,强撑着神态自若地跟他秦念衾和罗青衫打招呼,陈佶见状,一颗心也放松下来,以为最难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秦念衾并不知后来在疏勒军营和殷苁身上所发生的事,陈佶代他简单讲述过后,秦念衾半晌没出声,过后叹息道,“原来竟是祸从内部生。”
陈佶皱眉低头不语,殷涔见状对秦念衾道,“一人之错酿成的大患,尚能挽救。”
秦念衾却冷笑一声,“皇后固然错,然而她若不是皇后,手中无权,又如何能这般为所欲为?即便她是皇后,即便她弄虚作假,挑拨离间,便是只有她一人有错吗?皇后之错,根源在于皇上的不做为!”
此话一出,陈佶猛然抬头,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做何感想,他当然恨皇后,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源于她,然而……秦念衾此时“大逆不道”的言论,却令他无法反驳。
秦念衾还在继续,“言官们上疏弹劾时总爱说,蒙蔽圣上,我却不喜这说辞,奸臣固然会蒙蔽圣上,而圣上能轻易被蒙蔽,说明本身并非明君,眼不清耳不明,自然给了奸臣以利用之机。”
殷涔也沉默不语,他自然清楚一切的根结在于何处,只不过他跟秦念衾想法不同的一点是,他见过没有皇帝这号人物的世界,靠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是皇帝,靠希望他是圣人明君,是神仙落凡来解决这世间的一切问题,实在是,太理想化了。
但当下殷涔并未反对秦念衾,他们生活在这个时代,便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来行事,即便是殷涔自己,也必须顺应这规则。
林漠烟此时也巡防结束回到了营帐内,所有人都到齐,殷涔开始与众人商议,如何处理他们此次获得的“真相”。
同一个真相,关联到茶税一案,甚至关联到早前震惊朝野的关西惨案,这处置必须慎重。
殷涔首先问林漠烟的意思,林漠烟冷静说道,“此事牵连甚广,且都是位高权重,为皇上信任之人,若我们不能拿出足够证据,且在无数轮会审中赢下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试问我们如今胜算有几何?”
殷涔沉默,他也知这是如若一击不中,便再无机会的事,茶税一案有销赃账册在手,却隐去了皇后的名字,而关西惨案则是殷苁“卧底”得来的内幕,并无半点可以拿出手的实证,这些都不利于他们冒然上疏弹劾。
此时陈佶开了口,“事关父皇和皇后,我本没有资格在此多言,然而自入云南以来,我一步步见证到如今朝局的腐|败,秦大人说得对,一切皆因父皇的不做为,然而要改变这局面,靠三寸不烂之舌与一腔孤勇毫无用处,只会让奸臣们借机铲除更多异己,我希望我们所掌握的铁证足够一击即中,令他们毫无反驳的可能,是如此,才有赢的机会。”
殷涔看向他,“与我所想一致,弹劾时机未到,还需忍耐。”
秦念衾问殷涔,“殷大人,此番查出如此多内幕,回京之后,即便大人隐忍不发,对方会不会暗地对大人不利?
殷涔摇了摇头,“叶明枝将剩余账册交给我之事,并未来得及通报给皇后,而如今他人已死,账册的下落便成了悬案,皇后估计会派人四处搜寻,也可能会怀疑是不是在我这里,但她不敢确定,因此也不会轻易对我下手,而关西一案,她更不会知晓我们已经知道所有事实,勿需担心。”
秦念衾和陈佶都点点头,陈佶对秦念衾道,“倘若皇后真有什么不利举动,京中还有我。”
这话提醒了殷涔,他对秦念衾说道,“此番你跟罗师爷随我们一同进京,凭借茶税案的功劳,我会正式举荐你入朝为官。”
秦念衾面色一瞬间犹疑,梧叶儿见之大惊,“怎么还犹豫上了,你不想一起去京城跟我在一块吗?”
这话一出,除了秦念衾所有人都笑开了,秦大人大窘……到底要怎么弄才能让这小子分分场合好好讲话……
他冲殷涔回道,“感谢殷大人举荐,只是,我这么不圆滑的一个人,不知道去做京官会不会死得很快……”
殷涔淡淡笑了下,说道,“秦大人并非不懂圆滑世故,只是懒得做罢了,在云南边陲便与上级府衙斗智斗勇,这等才智,不去朝中施展一下,岂不可惜?”
秦念衾闻言也笑了,他其实很想得开,当初被发配到这蛮荒之地,他也并未觉得任何气馁,而今有了回京的机会,倒也不妨……试一试。
于是便冲殷涔点了点头,转头便看见梧叶儿笑得龇牙咧嘴。
罗青衫有些茫然,怎么,我也要跟着去京城吗?我又没有功名,不能做官,我去做啥?
谈妥了秦念衾,殷涔这才对罗青衫道,“师爷不必做官,我有其他安排,包你满意。”
罗胖子抬头,脸上肉抖了一抖。
殷涔继续道,“叶明枝除了边境的茶叶生意,在京中还有大量商号,现在他已死,这些商号便成了无主之产,我要你去收了那些商号,暗地让商号的人知道他是死在了我手中,现在通通归你管,”殷涔笑眯眯看着罗青衫,“这笔生意让你做,意下如何?
罗青衫笑得眉毛乱飞,眉眼挤成一团,“甚好,甚好!”
秦念衾哭笑不得,踢了他一脚,“是让你打理,不是让你吞了知道吗?每月的账面盈利做得清爽点。”
罗青衫一边躲一边说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替殷大人打理,所得之利都归大人……秦知县你这个人,好歹我也帮你算了那么久的账,你怎么还觉得我蠢……”
陈佶也哭笑不得,平山哥哥真是厉害了,取了人家的命,还霸了人家的产,啧啧啧。
殷涔看着陈佶,心里知道他怎么想,心道我要那些钱干什么,还不都是给你这个史上最穷太子准备的,当年被逼得去放高|利|贷,现如今可好,一劳永逸,还不感谢我。
想到此,殷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陈佶:……
见鬼了,连心里偷偷损一损都不行……
商量好一切,便要启程回京,殷涔已经着暗卫提前出发去通报。
与林漠烟将军告别,殷涔此前未见过将军之时,便对他有莫名信任,皆因小时候在查哈镇时沈沧所说“今日关西平静都因林漠烟将军的镇守之功”,而后在京城,鬓发皆白的将军临危受命,再次出发去收复关西,殷涔那一次所见,竟有了视他为父亲一般的情感,而这一次,林漠烟在凉州迎他,更是救了他的命,殷涔无言以谢,深知经过了这一遭,他二人已结成类似同盟般的连结。
终于启程,来时已知前途凶险,却还是热血孤勇地来了,而今归程在即,也料得到波诡云谲的场面在前方等着,若论少年之狂妄,便是这不甘不平,恨不能打碎天下重建新秩序的心吧。
第51章 爱卿
回京之途无惊无险,一路陈佶和殷涔共一辆马车,殷涔大部分时候都在闭目养神,或是打坐调息,胸口郁结的情况并无好转,反而整个人更加没精神。
陈佶帮不上忙,只能不断催车夫加快行进速度。
待到京城,陈佶带着所有人去了牌儿胡同殷涔的宅邸,算起来这宅子自从买下之后并未住几天,然而外出期间陈佶一直派太子府的下人们每天过来洒扫,当陈佶扶着殷涔推开门,看起来居然是一个比走之前还要整洁利落的宅院。
走之前陈佶还悄悄吩咐,让人搬了不少太子府里的好物件过来,一副恨不得连人带家一起搬过来的架势,殷涔看着院子里屋子里多出来的东西,悄悄提醒他,“会不会太夸张了……万一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你这算不算是监守自盗?”
陈佶挠挠头,他压根没想过这问题,他早就默认他自己的的就是殷涔的,管它是一块宝玉还是一块砖瓦,总之都是平山的。
殷涔笑着拍了拍他后脑勺,陈佶又去安排秦念衾和罗青衫住下。
宅院虽小,好歹清理清理凑出了三间房,殷涔和陈佶一间,秦念衾和梧叶儿一间,罗青衫暂时挤一挤,住在小杂物间,不过马上他就要变身成为京城最大连锁商号的幕后老板,届时恐怕这城里除了皇宫,最豪华的宅子就是他的了,在走上荣华富贵的人生巅峰之前,苦一苦也愿意。
五个人正商量晚上要吃什么,司礼监高仁公公已经进了门,皇帝陈泽等不到次日上朝,此刻就宣殷涔和陈佶即刻进宫。
陈佶看了看殷涔,对高仁道,“殷大人路上被奸人所伤,可否待今夜歇息之后,明日再与父皇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