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哥哥越来越坏,变着法儿叫我吃虫……”
屋子里一片打闹,梧叶儿在隔壁挠头,还让不让人睡了。
不知道小秦哥哥在干什么,肩上的伤好些了没呢。
漫漫长夜……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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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秦念衾和罗青衫直接到了昭阳府衙,梧叶儿见着人带着抑不住的笑意摇头摆尾地冲上前,秦念衾瞥过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憋住了笑又微微红了脸。
殷涔伸手拦住梧叶儿,“克制点儿。”
梧叶儿退后,眼睛却黏在了秦念衾身上。
邱露华、任同欢和叶明枝都在,殷涔见罗青衫抱着账册前来,正待开口,叶明枝却抢先一步,命身后人上前递过一本账册,当着人前摊开在公案前道,“昨日御史大人问起鲜叶登记数目,夜间回到茶坊之后我又连夜清点了一番,发现属下确是忙糊涂了,近日陆续登记的数目都还未呈报给我,所以记得的数目与实际登记差了有些许,这本账册为今秋鲜叶实录,各州县都在此,请太子殿下和御史大人过目。”
殷涔和陈佶上前,秦念衾和罗青衫也一并,罗青衫打开带来的账册,两本账册一上一下,殷涔略略扫过,只见叶明枝所带账册上列人名及所收斤两与罗青衫手中账册大致相同,心下有些摸不透,但叶明枝的账面簇新整洁,而罗青衫那本却因每日登记翻阅而有相当的磨损。
罗青衫已掏出怀中随身携带的小算盘,上下噼啪两声,摆到桌面上开始核算起来。
殷涔看向陈佶,见他也有些怀疑,彼此互视之后,陈佶看似不经意用手抚过叶明枝的账册,叹道,“叶老板治下果然有一套,忙得这般热火朝天,下属们登记还能保持账面如此整洁。”
叶明枝大咧咧一笑,道,“殿下见笑了,茶坊里大多都是粗人,唯有几位记账的账房先生,是叶某花了大价钱请来的,都是落榜的读书人,仕途不通,跟着我安心做起了生意,是以格外尽心。”
只消片刻,罗青衫已核算完两本账册,回众人道,“我县所记录金秋鲜叶采摘共计六十五万今,叶老板账册中沧源县所登记鲜叶为五十九万斤。”
堂中邱露华和任同欢都发出惊呼,余下诸人却不动声色。
殷涔微笑着看向叶明枝,心中暗道,好一手妙笔生字,连夜赶账。
叶明枝起了身,走到公案前合拢了账册,道,“鲜叶还在陆续登记中,差的这几万斤,应该这些天就能补齐了,这本账册我就先让人送回去,账房先生们还等着用。”
殷涔点头,这账册在不在此地都无关紧要了,他问叶明枝,“叶老板昨日曾说历年来沧源县所递交鲜叶都在三十万斤左右,如今这到了六十多万斤,今年岂不算大丰收?”
叶明枝仍不紧不慢,“昨日我也向大人陈述过,鲜叶数量其实并不重要,茶坊经过初轮筛选过后,能留下多少用过制备茶,才算作数。”
殷涔明知此人狡辩,却也耐着性子道,“昨日叶老板也还说过,沧源县鲜叶品质好,一般鲜叶的十之六七都能用作制茶,粗算下来,今年怎么也得四十多万斤了。”
叶明枝颔首,“今年的确比往年收成略丰,但即便如此也无法保证能制备更多成茶,若是这期间赶上下雨,日晒不足,或是工人操作失误等等,都可导致成茶数量下降,所以殿下和大人千万别因此太过期待。”
陈佶听了这数番话,心中骂了一万遍不要脸,殷涔眼神示意过去,不急不徐再道,“不急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和太子殿下也不会离开云南,正好可完整学到这制茶过程。”
叶明枝也是一笑,“殿下和御史大人抬爱。”
秦念衾此时起身向众人拱手道,“下官自三年前便记录了沧源县茶农所呈递鲜叶和拿到的粗茶数量,此前也曾向知府大人请求核查研茶坊这三年来的相关账册,但都被知府大人驳回,如今太子殿下和御史大人亲自巡案,是否可以开始核查?”
殷涔心中一惊,跟着又是一喜,居然还有这事儿,之前怎的没听他说。
陈佶已经点头道,“自然要查,”他转向叶明枝,“叶老板这些年的账册应该都还在吧?不光是秦知县所说的鲜叶与粗茶,还包括历年来的官茶制备与贸易销量记录,也都需一一核查。”
叶明枝此时嘴角紧抿,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殷涔却发现他在间隙之间瞥了瞥任同欢,果然,任同欢缓缓开了口,“殿下,研茶坊一直以来是在茶盐司的管辖之下,历年来所有账面都由茶盐司一一过目,并递交司礼监存档,干爹也都是审查过的,并无出错。”
“哦?如此说来,所有账册都在宫中司礼监?”殷涔道。
“自然,怎的殿下和御史大人此番来之前,司礼监没说吗?”任同欢一脸吃惊。
殷涔些微沉默,按照程序,司礼监的确应有账册存档,但他不相信那是唯一,若那公开审核的账册无问题,原因只可能有一个,研茶坊或茶盐司还另有暗账。
殷涔皱了皱眉,道,“司礼监有账册存档一事我自然知晓,然而皇上既已派我巡茶,必然是此账册并不准确,至少,皇上信不过,何况,司礼监的存档账册只有一个粗略统计结果,最完整原始的账册仍然保存在研茶坊和茶盐司,这账册是一定要查的,两位又何须费力遮掩?”
后半截儿实为殷涔下的套,胡乱猜的,他赌司礼监的存档不是原版,也没道理会是原版,既给了他巡按御史的身份,便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提得出,查账算什么,天经地义。
果然,任同欢沉默了,叶明枝又开了口,“茶坊的账册都事无巨细相当琐碎,不若给三天期限我让账房先生整理过后,再送到殿下和御史大人官驿处如何?”
殷涔转头看了眼秦念衾和罗青衫,秦念衾再玉树临风地往堂中一站,道,“不必了,整个昭阳府最好的账房先生在这里,”说着指指罗青衫,青衫今日便可跟叶老板一趟回研茶坊,跟账房一起核查。“
罗青衫笑眯眯站着,双手抱着小算盘抖了抖,算盘珠子噼啪响了一阵,似回应秦念衾的话,是的是的,我就是本府最牛审计师。
殷涔再补了句,“历来巡按御史所提之要求,巡按地应一一满足。”
叶明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罗青衫憨态可掬地做了个手势,“叶老板,车已经备好了,要不立刻启程?”
叶明枝嘴角微微含笑,向在座众人告辞,罗青衫跟在身后颠颠地出了门。
殷涔心中却另有他想,研茶坊和茶盐司近年来对此事一定深谋远虑,绝不会是糊涂账,那本清晰记录了所有数额和来龙去脉的账册,他要用另外的手段拿到。
既然对方明面上有一套,他便也配合演一套明的。
既然对方地底下来暗的,他便也来个更暗的。
第39章 悍妻
晚些时候,秦念衾也与殷涔他们一道回了官驿,这些日子他也要常待在昭阳府,沧源县府衙的事情交给了县丞暂代。
梧叶儿凑上前,“肩伤好些了没?”
秦念衾扶额,“肩好了,但头疼。”
梧叶儿一惊,绕着人左看右看,“头怎么了?又被谁伤了?”
秦念衾:……
这人只适合摊开直来直去,他将梧叶儿推开道,“你晃得我头疼……”
梧叶儿嘿嘿一笑。
殷涔和陈佶各自双眼望天,我们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秦念衾道,“殿下和大人请放心,青衫既能入账房,不管对方账册如何掩盖,都能被他找出端倪。”
殷涔想了想,索性对秦念衾兜底,“罗师爷去查账一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叶明枝能拿出来的账册,必然做过了手脚,罗师爷能从中查到的线索也是有限,我更关心的,是叶明枝暗地里真正的账册。”
秦念衾紧皱眉头,“此人掌控研茶坊近十年,从我上任之初,便对他有所耳闻,不仅是西北西南一带最大的茶商,还结交了各路英豪,从江湖到朝堂遍布朋友,这样一个人,若有心想藏住什么,只怕很难找得到。”
陈佶问道,“此人可有心腹?”
秦念衾想了想,“从我之前所见,以及这些年旁人对他的描述,叶明枝在外的时候惯常独来独往,身边既不带侍卫,也不带随从,若说是那种大家都知道的心腹,怕是没有。”
陈佶点点头,和殷涔互视一眼不约而同道,“跟踪他。”
听到跟踪二字,梧叶儿来了精神,这不就是京城中他惯常做的事儿嘛。
殷涔冲他示意按了按手,稍安勿躁,想了想说道,“今夜恐怕研茶坊将会彻夜查账,正好人都集中在账房,我想趁此机会夜探研茶坊。”
此言一出陈佶立马起了身,殷涔眼明手快道,“不必,阿月在家休息等消息就好。”
又指了指梧叶儿,“你跟我一起。”
陈佶悻悻道,“唉,又是被嫌弃的一天。”
殷涔忍不住笑,“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太子哪能去。”
秦念衾看着二人熟稔到不分大小高低地胡乱讲话,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不对劲,脸上表情像被雷劈过,又看到梧叶儿笑嘻嘻地盯着自己,感觉活像进了某种屠宰场,自个就像等着被宰的羊,心下简直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