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尚允赶紧出列上前,正欲拱手答一切尚好,却见太傅梁洛书冲了出来,高声呼喊道,“皇上,臣正待禀明一桩奇事!”
辛尚允深深皱了眉,这老夫子,挡的是什么道?
梁洛书双目睁得滚圆,正义言辞道,“昨夜南城接连动乱,赌坊命|案、街巷斗殴、油坊失火……刚刚从北城调换过去的南城巡防营刚接手便出现如此混乱,而更离奇的是,巡防营总兵元远山居然在大营门口遭人行刺,我大宁禁军巡防,难道是摆设吗?”
辛尚允心口猛跳,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垂幔后的人从榻上坐起,厉声斥问道,“辛尚允!为何此事今日早朝朕未听你提起?”
辛尚允赶紧跪叩伏地,回道,“回皇上,南城一带历来鱼龙混杂,昨夜巡防营也是接到报讯才连夜处理各类纠纷,关于总兵元远山遇刺身亡一事,臣也是入朝前才得知,还未来得及仔细调查,本想着待臣调查清楚之后再禀明圣上……”
话还未完,只见朝臣中一个中年武将冲了出来,礼也忘了行,抖着一把嗓子,难以置信地问辛尚允道,“辛大人,你说什么?远山……死了?
辛尚允只觉头“嗡”的一声,该死,梁洛书只说了遇刺,而他说的却是身亡,今日这朝堂之上,元平是不会放过他了。
梁洛书这一手玩得纯熟啊,辛尚允抬了抬头看向梁洛书,目中似火。
元平跌跌撞撞地走向辛尚允,再次问道,“辛大人,你说话啊!远山他,到底怎么了?!”
辛尚允不敢看元平的眼睛,若不是至交好友,元平也不会将家中长子送到他的军营,而今怎么就突然出了这么档子事!
辛尚允终究转过头,低哑着声音对元平说道,“元兄,昨天夜里,远山遭奸人刺杀……身亡。”
元平踉跄后退一步,咚一声双膝跪地,整个人颤抖不止,面上老泪纵横,拱手向陈泽道,“皇上,我儿远山忠心为国,如今竟遭不明恶人刺杀,此事无论如何要彻查啊!”
跟着手指向辛尚允,“辛大人,你我同袍多年,我将远山交予你,原是指望能在你军中得到你的教诲、提携,而不是混乱发生之时,任由他冲在最前面,替人当靶子被人刺杀!”
“啪!”陈泽重重拍了下榻上案几,朝堂之上顿时静了下来。
垂幔之后陈泽站起了身,来回踱步走动着,隐有怒气。
“你们……”他指向跪立在中间的二人,“身为禁军统领,这么多年治不好一个南城,如今祸端酿到了自己头上,堂堂总兵死于乱仗之中,说出去成何体统!朕平得了西北疏勒狼国,挡得了东南海寇,却栽在了区区一个南城,辛大人,你让朕好有颜面啊!”
辛尚允浑身冷汗直流,却仍冒死说道,“臣斗胆禀告,总兵之死未必是因南城混乱,恐有人故意行刺。”说着一边拿眼瞟了瞟立于垂幔之下右侧台阶的太子陈佶。
陈佶神色未动,梁洛书又道,“辛大人此番说辞更奇怪了,于公,谁敢公然行刺禁军?于私,总兵元远山与何人有如此大的私仇吗?”
元平此时又道,“辛大人又何须狡辩,远山何时与人有过私仇,平日里只知读书习武……”
陈泽再次打断,“元平,朕知你陡然听到丧子噩耗,心内难平,朕也答应你,必会将此事彻查,但你须安抚好情绪,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勿须干扰任何调查。”
元平含泪应了,朝中众人颇有同情,家中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还是在朝堂之上被他人告知,换做自己无论如何也都接受不了。
没想到祁言之此时出列,拱手向陈泽说道,“皇上,辛大人于先皇之时起,伴于先皇和皇上身侧数十年有余,从近身侍卫到禁军统领,无一不以皇上安危、天下安危为己任,从不敢有懈怠,如今南城久治难平,臣料想辛大人心中每每想到也如鲠在喉,今日出现这么大的案子,身为禁军统领,自然承担失职之罪难辞其咎,刚才所说言论也并非是为推脱,只是,”他顿了顿身形,继续说道,“到底是因南城混乱,还是因他人寻仇,此时需待调查方可有结论。”
辛尚允再向陈泽恳切说道,“臣同附议请奏。”
“好!朕准了你,大理寺卿姜晚笙,派人协助辛大人彻查此事。”
姜晚笙出列,领旨谢恩。
辛尚允和祁言之都退了回去,梁洛书却还立于朝堂之中,陈泽坐回榻上,问道,“太傅可还有别的事要禀报?”
梁洛书今日神清气朗,脸上沟壑似都浅了几层,目露精光说道,“自那日西北紧急军报,臣等与皇上于议事阁商议调换镇北营统帅一职时,便发觉如今朝中人才凋零,吏部尚书李宁远多次向内阁提议,是否可以由诸位大臣们举荐青年才俊,作为朝中的人才储备,此事祁阁老一直未向皇上禀报,如今又出了南城的乱子,正是用人之际,臣今日斗胆向皇上请示,是否可行?”
陈泽闭目思忖片刻,开口道,“此法可行,朝中用人也并非一定要经过殿试,非常时期有非常之法。”又道,“李宁远,如今很缺人吗?”
吏部尚书李宁远出列,道,“回皇上,如今各部均有不少空缺,每每遇到紧要之时便向臣要人,臣也着实为难。”
陈泽点了点头,问堂下群臣,“诸位可有举荐?”
这一问之下,呼啦啦冲出来好几位,争先恐后道“皇上臣有!”
陈泽大手一挥,指向梁洛书,“太傅先来。”
梁洛书不疾不徐,道,“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云野世子与折桂郡主订婚大典之上,一位代替太子出战骑射场的少年英侠?”
陈泽挑了挑眉,“朕记得当日是太子的侍卫替代上场。”
梁洛书点头道,“的确如此,此人名殷涔,字平山,不仅武艺出众,文采亦是了得,曾有诗曰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令臣记忆犹新。”
陈泽恍然记起,“这首诗朕曾听韩王提过,原来就是此人。”
梁洛书再进一步,“臣教授太子殿下课业多年,殷涔也偶有一同听课,讲起国策政论来,竟也让老臣刮目相看,此等人才,断不可被埋没啊。”
“竟还有这样的事?一个小小侍卫如此文武双全?太子,你怎么看?”陈泽转头问向陈佶。
陈佶转身向陈泽微微躬身,道,“回父皇,太傅所说没错,其实太傅早有意举荐他入朝,但殷涔一直以须照顾好儿臣安危为由,不肯入仕。”
“如此看来,此人心性淡泊,李宁远,可有合适的文职空缺?”陈泽再次问道。
李宁远道,“回皇上,文职空缺颇多,依臣来看,此人年纪尚轻,刚入仕不宜太过张扬,正七品监察御史倒是可行。”
陈泽略微思索,回道,“那就依了你吧,回头让司礼监拟旨传下去,梁太傅作为举荐之人,须对他好生教导,并严加管束,此人实际如何,也请众爱卿在试行之后有个判断。”
又交待高仁,其余各朝臣要举荐的人,让他们统一汇拢到吏部,再递交司礼监转交内阁一同商议。
刚才梁太傅与陈佶一番言论时,辛尚允默默看了看祁言之,对方面无表情不发一言,辛尚允心中颇有不平,他既为刀锋,可并不甘为人棋子,如今被倒打一耙,心中之怨气着实难消。
今日的早朝格外漫长,散朝之后,陈佶依旧与梁太傅慢悠悠走在最后,两人并不交谈,待出了宫,朱红墙角一辆普通马车旁站着黑衣带刀的少年人,陈佶一见人便带了掩不住的笑意快步走了过去,身后的梁太傅也冲殷涔半眯了双眼,捋了捋胡须,遥遥一个春风般的笑。
陈佶和殷涔转身上马车,回头望向太傅,三人彼此微微点了点头。
第31章 少年
辛尚允未料到祁言之会登门,原想散朝之后与祁言之再行商议,而朝堂上被胁迫、被动的情势令他窝火之余十足反感,身为军中将领,本应热血澎湃厮杀四方,而自从多年前颓了心志,又卷入黑暗纷争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一条狗。
他曾是一头狼,而今獠牙渐失,只是皇上身边一头不再锋利、勉强尚能看家护院的狗而已。
至于皇后,每每看着那张与亡妻十足相似的脸时,他常有错觉,无数的心软与违心皆因此而来,他期待着那张脸开心大笑,如同亡妻在世时一样,眉眼含笑温柔似水,然而这些年却只眼见着那张脸做出越来越多狰狞疯癫之色,辛尚允心中清楚他已为自己的臆念做了太多不可饶恕的事,无法回头。
关上书房门,祁言之省了绕弯子,直言道,“辛大人,今日朝堂之上你不该死咬着要追查真凶,而应该就将元远山之死推给南城祸乱。”
辛尚允一愣,“如此一来,不正合了太子和梁洛书的意?”
祁言之微叹口气,道,“若要追查真凶,你要如何查?又将把谁交出去?”祁言之盯着辛尚允,眉头深皱。
辛尚允道,“若能找到确凿证据……”
祁言之大袖一挥,“你找不到。”又道,“莫说不可能留下确凿证据,即便被你找到,你要如何说?太子有何理由要去杀一个区区巡防营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