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泽难受极了,可是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不曾听到过,因为他是野孩子,能有家都是天大的恩赐了。他不是钟清源,不敢在和家里吵架之后闹个离家出走,因为他害怕一旦真的走了,没人会去找他。
那之后,钟爸钟妈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公司遇到困难,成日成夜住在公司,万般焦灼。一个为了保住孩子,千里迢迢跑去美国养胎。
变故来得这样快,那年,钟爸的公司没有盘活。法院一个红戳盖下去,赔得倾家荡产。钟爸20年心血付诸东流,从人生赢家成为落魄的失败者。走投无路的钟爸四处求朋友,可是,曾经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如今关门闭户冷眼旁观。
世态炎凉。
他赔不完债务,拖家带口四处躲藏,此后整日整日地酗酒、发疯,精神崩溃。
家里的两个孩子需要上学,学费从哪来?生活费从哪来?孕后期快要生产的钟妈,挺着大肚子每日落泪,除了怨天尤人,还能做些什么?
钟爸每每喝多了酒,就会精神失常,他动辄打骂钟泽,动辄给钟清源一个耳光,这些都成了家常便饭。钟清源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变得沉默寡言,内心总是压抑着看不到阳光。
那段日子,家里总是低气压,充斥着打骂。不大的屋子里摆满了钟泽捡回来的瓶瓶罐罐,他只是力所能及地想为这个破败的家庭做点事情。可是,钟爸看着那堆垃圾,疯了一样地踢打钟泽,骂他——
“垃圾。”
钟泽自己也差点信了。
钟爸巨大的人生落差让他疯狂,歇斯底里,他疯起来连孕妇都不放过。钟妈妈怀胎到9月,肚子已经大得走不动路,她被钟爸按在床上,施以暴力。
钟泽只记得满目刺眼的红,连床单都染了色。钟淇河命大,早产,好歹是活了下来。
“家”,变成了可怖的存在,可是,曾经享受过家的温暖,就不肯再轻易放弃。钟泽是如此,所以,哪怕是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他也以为自己能够挺过来。
直到钟爸酒后失心疯,将钟妈拉上车,一路飙车坠下崖壁……从此,钟泽再次成为孤儿,顺带,多了两个拖油瓶。
钟清源不肯再叫他哥,不大的孩子,竟然懂得债务是根据血缘关系来延续的。他将自己和淇河的户口上在一起,独立出钟泽的,让他一个人想做什么都能自由自在的。
那一晚的争吵,他和钟泽一起蹲在门外偷听,那些难听的话,不仅刺伤了钟泽,也刺伤了钟清源。
钟泽觉得自己真是贪心啊。他不肯独自生活,为了维系住这个空空如也的“家”,他一面以补助上高中,一面疯狂打工,养活弟弟妹妹。
后来,他做到了,给弟弟妹妹一个家。虽然那房子地段不是最佳,可是有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进来,也能看见窗外明媚的花园。
本以为这就是最好,哪知更有幸遇上陆漾起,如此,算是意外之喜。
**
钟泽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侧卧着,手搭在陆漾起小腹上,顺着他的肌理起伏游走。明明做着起火的事,他的声音却异常的平静,无关情.欲,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师兄,我从来没想瞒你,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已经成为过去了,它对我造成的影响远不及你给我的爱。”
“但是今天,你的反应让我意识到,可能我没有真正的摆脱束缚,不然,我为什么连自如地面对它都做不到。”
钟泽仰头,那张脸轮廓柔和、眼眸明亮,他笑起来:“师兄,我以前以为自己有缺陷,所以亲生父母丢弃了我。后来,我又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养父才打我。但其实不是我的问题,哪怕我又笨又傻,又懒又嫌,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讨厌我的人也还是固执己见。”
“你让我自信,相信自己值得更好的爱,我也会努力,配得上你对我的好。”钟泽挪上来,肩挨着肩,偎在陆漾起身旁:“师兄,我爱你,也请你相信,我会强大到值得你的爱。”
陆漾起心里被熨帖得又暖又燥,那些酸涩都被抚去,只余下恋人给予的爱和温柔。
“值得。”陆漾起亲亲他的鬓角:“泽儿,你值得最好最纯粹的爱。”
“我爱你。”陆漾起眼眶红了。
“师兄……”
“嗯?”
“你是兔子吗?”
“不是。”陆漾起稍做停顿,翻身压住钟泽:
“我是饿狼。”
晨起退皎月,日落散余晖。
每件事的交替更迭总是必然的,就如同万物生长,朝夕变化。钟泽曾经遇到的苦,总有人在日后赠他更好的甜。
如今,这人在钟泽生命中最好的时候出现了。
☆、番外
晨光熹微,正是清早睡意最浓的时候。
陆漾起面朝着阳光,被炫目的光线迷了眼,遂翻身转向里侧。他以前作息极为规律,每到6点多必然起床看看文献,或者天气晴好的日子,也下楼跑步顺便吃早餐。
这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二年,受钟泽影响,陆漾起养成了在床上拥着人懒懒地睡困觉的习惯。今天也是如此,他最平常不过地将手探向身侧的位置,却扑了个空。
人呢?
陆漾起睁眼,后知后觉地想起钟泽昨天跟着老师去大西北开研讨会了,为期3天。
今天是周末,陆漾起重新闭上眼,微微偏头,移到钟泽常睡的那个枕头上,嗅着恋人留下的清浅气味准备再睡一会儿。
“叩叩——”门被人敲响,声音中夹杂着小孩儿的嘟哝:“漾漾哥,你起了吗?我好饿啊,想吃小笼包、蒸饺、茶叶蛋、粉皮儿和油条。”
“漾漾哥?”小孩儿推开门探进一颗脑袋,黑黑软软的头发披散着遮住大半张面颊。她拂开脸上的发,露出白净的皮肤和黑珍珠似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子灵动的精神气。
是淇河,她自钟清源读大学之后就被接来和陆漾起钟泽同住,为了更方便照顾淇河和三儿,他们在大学城买了一套大三居。
“漾漾哥”是淇河最近新发明的对陆漾起的昵称,听起来透着一股子傻气,可是小孩儿觉得超级好听。
钟泽初次听到这个称呼时,嘴里含着清粥,好险被呛,最后咳得面红耳赤。
“漾漾哥?挺适合你。”那天,钟泽揶揄地看着一脸严肃的陆漾起。
***
陆漾起拥着薄被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近熬夜改论文,忙得昏天黑地,差点忘记淇河的存在。
“你怎么起这么早?”陆漾起理了理被角,下床推着淇河的肩膀往客厅走。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漾漾哥,你不知道吗?”淇河顿住,偏头回来看他。
陆漾起揉揉她的头发,反问她:“你起来吃虫吗?”
淇河一愣,被问住了。她亦步亦趋被陆漾起推着走了一段,反应了好久,终于想到了怎么回话,她一脸认真地转过来:“我不是鸟,我不吃虫,但是我早起可以吃小笼包。”
“行。”陆漾起笑着点头。
阳台洒满阳光,在秋老虎肆虐的日子里有了点盛夏的威猛意味。陆漾起将淇河拎到高脚椅上坐好,手里捏着一把迷你的粉色小梳子给她扎头发。
淇河的发量令熬夜的设计狗慕了,陆漾起一手拢着发,一手用梳子理顺。可能是手太大、头发太多,或者梳子太小,总之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尾,陆漾起扎了好半响,不是这边紧了,就是那边漏了一缕,令他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扎了歪歪扭扭的低马尾,陆漾起把镜子怼到淇河面前。小孩儿照了照镜子,面色为难:“唔,我想着,其实我不扎头发也是可以的。”
陆漾起点点头,也觉得自己扎得不好看,于是又将这个来之不易的马尾辫解了。
两人下楼去买早餐,走在小区的花圃旁边,风呼啦一吹,淇河的头发扑了个满头满脸,然后飘扬在风中。
陆漾起闷声笑,问她:“我重新给你扎一个?”
淇河梗着脖子,学着钟清源平时的动作把手揣在卫衣兜里往前走:“我觉得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很舒服。”
陆漾起扶额,他是真的不知道,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小朋友哪里学来这些假正经的歪道理。
早餐店里,淇河小馋猫似的,看到啥都满眼亮晶晶,但是最终,她担心把陆漾起吃垮了对方就不要她了,于是只点了一笼小笼包和一杯豆浆。陆漾起倒是点得多,三儿爱吃的香菇猪肉丁烧麦,还有自己要吃的麻圆、肉夹馍、蒸饺等,看得小孩儿眼睛都移不开。
“漾漾哥,烧麦能分我一个吗?我主要是觉得……这种糯米做的 ,小三儿吃太多消化不了。”淇河煞有介事。
陆漾起原本就计划了她的,不过嘴上却道:“三儿消化不了,我还是可以的。”
淇河一脸吃瘪,不过没失意太久,因为最后,一大半烧麦还是落了她的肚皮里。
***
周末第一天,天气晴好,本该出门去公园逛逛,或者做点其它有意义的事,但陆漾起和淇河一致决定在家宅着。于是大好的天气里,淇河趴在茶几边画画,陆漾起窝在沙发上逗猫,气氛倒还算和谐。
陆漾起估摸着钟泽到了午休的时间,于是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附图三儿蹲在淇河画本旁边“干扰”她画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