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岚装作没看见,抬头挺胸继续观景。
接待他们的是院长和两个教授。SCA的教授们的英语讲得流利,可院长是土生土长的澳洲人,一张嘴有股浓浓的当地口音,美院副校长有些招架不住,他余光瞄了眼秦主任,秦主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接住话题,自然不做作,相谈甚欢。
程默还在角落里偷背材料,但秦主任高谈阔论的腔调不受控地往耳朵里钻,由不得他忽视,平心而论,那人讨厌归讨厌,才华还是不容忽视的,听说这次项目的牵线还有秦主任一份功劳。
他们之间相互寒暄问候,只是与国内谈生意不太一样,双方很快切入主题,副校长让一位教授介绍了美院的基本情况与合作方案,对方很感兴趣。
一直以来国外高校普遍不认可国内的教学环境与学术氛围,尽管每年都有优秀的中国留学生用成绩证明自己,可作为世界名校,SCA的院长对于选择合作伙伴还是很慎重。
虽然事关重大不能轻易裁决是人之常情,但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容我再考虑一下的潜台词就是我不考虑了。
副校长显然深谙其中道理,立即派优秀学生代表上阵,同行的女学生展示了她独立制作的创意短片,澳方的两个教授观后表示了赞赏。
轮到程默,他打开学校配备的笔记本,播放桌面存放的PPT,用尽可能精简的英语说明自己的设计方案——以琴鸟和鸸鹋为主题的美术馆概念图。
馆外观是两对展翅飞翔的羽翼,有自由徜徉的意味;门窗都是流线造型的,很像鸟类浑圆柔软的身躯;墙壁、屋顶的表层花纹呈羽毛的纹理状,以淡淡的土黄色为基调,点缀有灰度较高的玫瑰红色与亮蓝,清新而不失大气。
对方听完,要求他重点阐述设计灵感,程默说主题是取材于澳大利亚的国鸟,澳方院长反问为什么不用袋鼠,程默说他很欣赏智慧女神雅典娜,认为她象征着美与艺术,而她同时也是克里特神话体系中的鸟之女神,将二者结合在一起,就有了现在的设计方案。
第一次参与这样重要的项目,还要全程说英语,程默很不适应,时不时会停顿下来思考后面的用词和句式,每次看他冷场,艾岚就会插上几句,给程默争取时间,两人一同配合下来,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正当程默想松口气时,秦主任还没忘早上那个小冲突,他主动向对方院长提议,让程默介绍教学实践模块。
院长出于礼貌,比了个请的手势,秦主任拍拍程默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讲,程默感觉刚刚的讲解已经让他脑细胞死伤过半,早上背的东西像流过指缝的沙子,越想抓越是抓不住,很快漏了个干净。
最麻烦的是,程默还不能当着合作伙伴的面挑明秦主任的诡计,否则对方也许会以“贵校校风不良”为由拒签合同,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下子真是进退维谷!
看他陷入困境,秦主任并不打算施以援手,对他来说,程默这坏小子先是打伤自己儿子,又在金婚典礼上让自己下不来台。最最可气的是,程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退休的老父亲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还出面压下即将生效的退学处分!
因此,但凡能让程默吃苦头的事,秦主任都乐于尝试。只是有一点他没想到,临时被父亲安排进来的艾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艾岚委婉问了澳方教授一个问题,说自己曾看过一个纪录片,讲的是亚裔女留学生遭到校园暴力甚至性_侵的现状,如果双方达成“2+2项目”的话,前来留学的美院学子会不会同样受到侵害。
她说的那个视频在YouTube上传播很广,SCA的院长和教授也是看过的,谁都知道这是个很难解决的麻烦。
院长说学校创建了学生权益保护组织,会帮助遇到困难的学生,然而天知道这个组织里的成员会不会包含种_族_歧_视甚至民_粹主义分子,即便他们能以公正的态度处理问题,亚裔学生也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很多时候习惯性选择忍气吞声,助长了欺负他们那些人渣的气焰,如此恶性循环。
艾岚敢于在合作的关头挑战敏感话题,让在场众人都很意外,美院的老师们紧张得要命,眼看八字就差一撇了,可千万不能前功尽弃。
秦主任赶忙插话:“Campus violence is a universal social problem around the world,there is no exception in China.”(校园暴力在世界范围内都是个普遍问题,在中国也不例外。)
艾岚:“That‘s right, Once I even saw a professor bully his student.”(没错,我还见过一位教授霸凌他的学生。)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划拉着身边的秦主任,
考察团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人不知道秦主任和程默的过节,若是在这里短兵相接,大家都得跟着倒霉,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岔开话题。
项目谈得差不多,SCA的院长邀请他们参观校园,还在学生食堂请他吃了顿“考察餐”,为表友好,院长特意给他们订了当晚在悉尼歌剧院上演的剧目。
从学校出来,副校长禁不住团员们的“请愿”,答应让大家自由活动半天,晚上7点在歌剧院前的车站集合。
经过方才的对峙,程默很清楚自己和艾岚一跃成为团中最危险,也是最不招人待见的成员,不过他乐见其成,跟那些讨厌的人分开行动,就不会有人耳提面命地叫他做这做那,接下来只要等待签订合同,耗到回国就万事大吉了。
艾岚询问了在当地留过学的朋友,他们推荐她在观剧之前可以先去歌剧院对面的悉尼大桥观景,事不宜迟,程默查好路线,跟着谷歌地图找到最近的车站,两人体验了一把悉尼的公共交通工具。
看着进站的列车,程默开了眼界:“原来地铁还有双层的。”
艾岚:“少见多怪吧,你要是去重庆,城铁还在空中开呢。”
程默看哪里都新奇,但车上不少外国人,他不想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顶洞人似的丢中_国的脸,于是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只偶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瞟几眼有趣的东西。
等到了环形码头站,二人直奔大桥而去,光在桥下看艾岚觉得不过瘾,非要爬上去走一圈,看着售票处贴出的吓死人的价格,程默嘴角直抽,二百澳元一个人,合人民币将近一千块,打工的话要多半个月才能赚回来!
程默直接被劝退了:“要玩你自己去,我没那个闲钱。”
艾岚拉住他放,直接把自己的VISA卡递给售票员刷。
程默一脸嫌弃:“有钱烧的。”
艾岚满不在乎:“这可不是我的钱,算是你家那位掏的。”
“什么情况?”
“洛老板怕你受欺负,给我发了个大红包让我照顾你。”
程默叹气道:“操心的命,我又不是小孩子。”
“别得了便宜卖乖,心里肯定偷着乐呢吧。”
“… …胡说。”
他们在专业教练的带领下穿好装备护具,在一百米高的钢架拱桥上穿行,吹着海风,眺望落日余晖下的城市,不得不说这钱没白花,历经两个多小时的行程抵达终点,教练组织大家合影留念,每个人都难掩兴奋,开心地笑着。程默也难得勾起嘴角配合,只是他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如果此时此刻,洛叶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从大桥上下来,已是傍晚6点,两人匆匆忙忙往歌剧院赶,他们必须留出晚餐的时间,不然就得饿着肚子欣赏艺术了。街上挺干净,同样也很难看见共享单车这种便民的小玩意,程默由衷感叹“还是国内好啊”。
随意在剧院旁的西餐店点了盘披萨和炸鱼薯条吃,没过多时,碰上来这里用餐的秦主任,他正跟副校长谈论着什么,见到程默和艾岚,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但脚已经迈进大门,现在撤出去未免太失风度,于是挑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别别扭扭吃完饭,其他几人陆续赶到集合点,李老师把票发到每个人手里,大家经过剧院门口的安检后便来到歌剧院最大的剧场落座。
今晚演的是《卡门》,这故事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程默不需要经常去看字幕也能大致听懂演员在说什么,不过到了唱的部分吐字就不那么清晰了,但是丝毫无损那震撼人心的舞台效果,一气呵成的畅快真不是反复NG拼凑的剧情能够比拟的,难怪爱歌剧的人通常不怎么喜欢看电影。
演出散场后,老师们都说要看看夜景,艾岚借口和程默有其他安排,先一步溜了。
李老师担心他们晚归不安全,反复叮嘱他们每到整点一定要给自己发信息,艾岚满口答应,却并未把老师的提醒放在心上,拉着程默去了当地有名的涂鸦一条街。
说是一条街,其实就是个类似胡同的地方,夜里人烟稀少,路灯也不多,两人本打算拍几张照片就走,身后忽然传出女人的求救声,她在全力往前跑,紧接着还有两个男人的吼叫,听声音应该是喝多了的。
女人看见巷子里还有一男一女,急忙向程默他们跑来:“Help me please!”
艾岚明知道闲事少管为妙,但见那女人可怜,便硬着头皮把她挡在身后,努力安抚两个醉汉:“Wait, be gentle with lady,ok?”
“Go fxxk yourself!”
那两人见出来个拦路的,嘴里不干净,伸手就要推艾岚,然而胳膊挥到半截就被程默一记手刀狠狠击中臂弯,疼得那人龇牙咧嘴:“Holy s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