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格外的安心,格外的沉。
打点好自己,就朝皇宫的方向去。
自己招呼不打,就把二皇子给安排上了,总还是要去皇后那里通知一下,‘安一安人心’。
他特意起的早,先坐着自己不显眼的小轿回到了丞相府,又坐那看起来华贵的马车,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走到凤仪宫门口的时候。皇后有意晾着他,通传的人进去就没了音信。
“太师!”
刚好遇见了去给皇后请安的二皇子,一看到钟鸣,就好像老鼠看到了猫。
受惊吓一样的拔高声音,又使劲往下压。不伦不类的,滑稽可笑。
不过是喊一句“太师”而已。
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怎么就长成这么畏畏缩缩的样子?
钟鸣没理他,直接进去了。
大概是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教猪。
他扪心自问,待他虽比不上待祁燕陵,但也是把他当寻常学生对待,没想到竟然话都不会说了。
也不知道皇后一天到晚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皇后倒是已经端坐着了,钟鸣也不和她来虚的,也不多和她废话。
“他不想也得去,”钟鸣表情还是温和的,只是带了几分皮笑肉不笑,就显得虚伪起来。“毕竟是皇上的旨意!”
他特意说到。
这几年他假传圣旨做的熟练,每做一次,皇后便胆颤一次。
她仿佛看见了十年前,那个人一杯毒酒下肚。
眼神却亮得吓人。
她记得当时自己站在大殿上,尽量压住颤抖的声音。
“赐死吧,是皇上的旨意。”
那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假传圣旨。
现在,报应终于来临。
钟鸣一次次假传圣旨,像逗猫逗狗一样戏耍着自己。
第一次看见钟鸣的时候,她以为看见了索命的厉鬼。
正如同每次午夜梦回,总看见钟承俞站在自己床前,表情温和,也不说索命厉鬼该说的话,只是看着自己,温温柔柔的,“阿锦,我知道是你。”
他不问为什么。
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嫉妒。
钟鸣也不问为什么,摆出温和的表情,只说,“国舅爷罪无可赦,赐死吧,是皇上的旨意。”
他时常来自己面前说一句,“是皇上的旨意”。自己就仿佛被油锅和沸水一遍遍烫烂了心。
皇后心里想的多,但表面上还是看不出来。
她依然摆出端庄的仪态,拿起手边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开口却并不提四皇子前往赈灾的事。
反倒是说:“钟大人未经通传,就径直进本宫宫里。是不是有点太不合规矩。”
论起颠倒黑白,她还得叫一声师傅。
钟鸣笑了笑:“啊!那皇后可得管好自己宫人的嘴。别回头传出些什么,皇后与太师有苟且之情的话来。”
听到这句“皇后与太师有苟且之情”,她好像又被纤长的针扎住了心。
收敛了表情,没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让二皇子准备准备吧,路途遥远,叮嘱他注意身体。”他今天来主要就是给皇后找点不痛快,目的达到了,也没多说就走了。
二皇子坐在下首,从头到尾没敢说过一句话。
听他这么说更是瑟瑟发抖。
等他出了门,才怯怯诺诺的问道:“母后,他是不是果真如外面传的那样,想借此机会……杀……”
他真是怕得很,尤其是提到那几个字,话也说不完整。
看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又回想到钟铭说的那些话,咬牙切齿的狠狠把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
这两年陈家的势力不停被削弱,如今中钟鸣要做什么决定,拦都拦不住。
“母后?”二皇子看她生气,更害怕了。
他小时候就常见母后生气,那个时候,她还不是皇后。
一生气就用一种恨之入骨的眼神看着他,还动辄打骂。
父皇对他也从来不在意,常常看都懒都看他一眼。
每次罚过他,母后总是说,“都是因为你不争气。母后打你是因为爱你,你总是犯错,不得你父皇的宠爱。只要你做了太子,以后当了皇帝,母后和你才能有好日子。”
母后说的,他不敢反驳,听得多了也就信了。
其实回想起来,这些年。竟然是太师对他更好一点。太师是脾气温和,即使他犯错,也是罚他抄书。只要他去问,太师就一定给他解答疑惑。
可是有一次,母后看见了他和太师交谈甚欢的样子,回来就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他就不太敢和太师亲近了。
再后来,母后是太师居心叵测,民间也盛传太师只想拿他当个傀儡皇帝,他也一次次看见他是如何以雷霆手段解决那些阻挡他的人的。
便也开始怕他了。
可他就是愚钝啊,得不了父皇的宠爱,也讨不了母后的欢心。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另一边,钟鸣出了凤仪宫,又朝皇帝的寝宫走去。
皇帝缠绵病榻已经好多年了,看见他来,似乎也起不了身。
但还没忘叫宫人都退出去。
皇帝看他的眼神里都是怀念,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人。但神志还是清醒的。
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知道他要跟二皇子一起去赈灾,开口问他:“你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但黎明百姓总是无辜的,若真只让二皇子去,怕他办不好事。
钟鸣没开口,皇帝也不再多问。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又说:“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不明说,钟鸣也不点破。
“证据全都拿到手了。”
看皇帝有话说,就有抢险说道:“但我想等你先死。”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竟然还没生气。
反倒是笑了,语气也更轻松一些。
“快了,等不了多久了。”
他眼里没有一点生机,“这些年一直耗着,只觉得不甘心。倒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你或许比我更恨。”
“终于能去见见承俞了。”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我做了如此过分的事,他竟然早没等我了。”
他现在这幅颓废光景,跟钟鸣幼时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有些可笑,有些可悲,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不过都及不上,钟鸣对他的恨。
大概不想看他这副可悲的样子,便直接告退走了。
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忍不住嘲讽道:“舅舅早就说过,再也不想见你这张脸!”
做完这些,又要去处理昨天堆积下来的公务。
说他想趁正赈灾对二皇子下手的流言沸沸扬扬,平民百姓都议论纷纷。
真是可笑,他看了看自己身旁的龙椅,金龙攀附其上,华丽无比。
只要他想,他什么时候都能坐上去。
但他怕上面的血,脏了自己的白衣。
不过流言的事,总不是空穴来风,背后定有人操控这舆论,该好好查一查。
处理好繁杂的事务,用过晚膳。
又去了一趟摘星台。
是皇宫里最高的建筑,取的是手可摘星辰的意思。本来是皇帝为了讨他舅舅开心,说是想要星星也不给他。
钟鸣常来这个地方。
这里风景很好,抬头向上望去是满空的繁星,向下看去,满城的灯火也都收入眼底。
灯会和星星倒是相映成趣。
不过他不是来看这些的。
高处不胜寒。
他只是要提醒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寒冷。
他是一个怕冷的人。
这里冷得很,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耳边的风猎猎作响。
他出门不爱让人跟着,也没人敢来跟着,这会儿,身旁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他自己也不发出声音,只看见满城的热闹,唯他一人,清冷孤寂。
抚摸着冰冷的栏杆,来回踱步。
望向偌大皇城的西北角,一处小小宅院。
其实隔的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楚。
但他心里想着住在那里的人,想着那个勉强能被称作家的地方,想着在那儿听到的夜晚的声音,就会觉得格外安心。
什么也看不见,但也常来看。
他一边吹着冷风,一边提醒自己。如此冷,没必要把祁燕陵也带来感受身居高处的寒。
感觉时候差不多了,才回了寝宫。
他住的是以前舅舅住的地方。
那时候皇帝找了个尊师重道的由头,特地建了宫殿,把舅舅关在这个地方。
这儿的大太监也是当年照顾过舅舅的,真的回来了,感紧上前来。
“哎哟,祖宗,你怎么又去那摘星台了?”大概是如今也只有他还敢说钟鸣两句不是。
“摘星台冷的很,之前你去,回来就得了风寒。别看现在年轻,要是落了病根,老了,有你难受的……”
他啰啰嗦嗦的,钟鸣也由着他啰嗦。
“明明都是夏天了。”
“承俞啊,我看着你长大,我年纪也大了,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怎么能放心走啊!”他这样说,钟鸣也不意外。
自从舅舅去世,他就不太清醒了。
又过了几天,各部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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