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阴沉沉的天气也许影响、映照着人的心情,却并不影响热闹继续热闹,周围的一切照旧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气派雄伟的建筑物前高门大敞,水晶灯奢华而耀眼,一片金碧辉煌。苏成林率先从副驾驶下车,随后打开后座车门,站在适宜的位置原地等待。
候在门口的接待人员也已经等在了一旁。
然而五分钟过去,晚会邀请的来宾、坐在车后座的人毫无动静,迟迟没有下来。
车外,苏成林自然焦急,却不得不耐心,面上装作无异;车里,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不远处徐徐驶来的下一辆车,更是左右为难。
终于,苏成林忍不住探了头进来,不停地给前面睁着眼睛的人使眼色。
“顾总,”驾驶座的司机心领神会,开口道,“您刚刚晚饭吃得仓促,车上备了胃药,要不吃了再进去吧?”
他年纪稍长,从顾飒明回国后便一直是顾飒明的专职司机,此时询问里既有关心,也是为配合苏总助之意,委婉地催一催。
顾飒明手撑在额角,没有丁点儿要配合的样子。他睁开眼睛,眉宇间满是倦意,倒是一言不发地将药吃了,才说:“你们倒是知道合起伙来对付我,还怕我不下去么?”
“哪能呐,苏总助也是关心您。”司机不自然地笑笑,打算糊弄过去,心里霎时同情起来——
他总算明白小苏嘴里感叹的“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啊”是个什么意思了。
大抵看见了身后同为来宾的车辆,顾飒明也不是真追究,他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纽扣扣上,起身,迈腿,利落地下车。
今晚这场晚会是由祁董事长直接派下来的行程,推都推不掉,下午那位秘书把请柬送来时,弄得苏成林头疼不已,待在总助办里哀声连天。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时在尚乐传媒楼下,顾飒明把他撵走,让他打车回去,一看就知道空出时间是为了去约祁念吃吃饭,叙叙旧,再好好哄一哄,完事儿兄弟情深,世界美好。连苏成林想着都觉得妥当。
然而中午苏成林前脚回了公司,才躺沙发上眯了会儿,后脚就听见隔壁办公室的大门哐一声响,惊得他瞬间翻身坐起。接下来的整个工作时间里,凡是进出二十八层总裁办和去开过高层会议的人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全程黑脸,要么不开口,要么就是找出了纰漏,开口便劈头盖脸、冷声冷调问责的顾飒明,人人敛声屏气,生怕轮到自己汇报的时候出错。神经紧张了一下午,会议开得倒格外顺溜。
苏成林原本可以正常下班,不用随同顾飒明前来。但他这会儿只庆幸,还好跟来了。
一进会场,商业性质的基调使得整场色调灰冷,千篇一律是西装革履的人们或虚与委蛇,或推杯换盏,边说笑碰杯,边喝酒相谈,一来一往里全是挟着利益的空气在试探、流动。
顾飒明独一份不同,态度敷衍散漫,明显不想应酬,可场上自认能够上祁氏门槛的人都想与之攀谈,不乏有人主动出击。
不同于从前,现如今顾飒明现身于各种商务、社交活动的场合,代表的都是祁文至乃至祁氏集团,他又手握一定实权,日后接管祁氏毫无悬念,自然成了枚香饽饽。
什么冷淡和傲慢也劝退不了那些蠢蠢欲动。
哪怕苏成林替他挡下的已经够多,顾飒明依旧分///身乏术,碰上与父亲交好的几个生意伙伴,还得喝上两杯。
“肖总,来,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祁氏集团的顾总,祁董事长家的少爷......要不是看在我这个老头子的面子上,你可没这机会认识!”
顾飒明谦虚:“您说笑了。”
“顾总,久仰久仰,”那人中年相貌,想和祁氏攀关系已久,此刻终于有人帮忙搭上了线,张口便是夸赞,“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顾总实在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交换完名片,他跟着打开烟盒,递了一根烟出来。
会场内不允许抽烟,但递烟实属男人社交之间的惯性动作,甚或一种礼仪,接下便可。
“不好意思,我不抽烟。”顾飒明说道。
为了避免人人都来递烟,不如一开始就明确告知。
其他人调笑着缓和气氛:“诶是的是的,顾总啊他不抽烟,但酒倒是能跟你喝一杯!”
碍于还有老前辈在场,顾飒明和那位兴致勃勃的肖总喝了一杯,又听他们聊了半晌,兴致缺缺,便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
从厕所出来,顾飒明抬眼瞧见靠墙站在门口的苏成林,懒得搭理,直接走了。
苏成林跟着他摸黑去了靠近会场后门的一处偏僻的露台。
“其实你要不想喝,今天不跟他们喝也没事的,”苏成林将玻璃门关上,在身后冷不丁地出声,“这种小事,没人会说什么。”
顾飒明一手搭在掉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漆黑的灌木丛,说道:“不要紧。”
苏成林闻言忍不住嘀咕:“真不要紧就好了。”
顾飒明仿佛没听见,一直没再说话,露台上吹着自由狂放的风,风吹散酒气,浑厚冰凉的夜裹着呼吸。
安静了很久,苏成林听见他问:“有烟么?”
自认识以来,苏成林从没见过顾飒明抽烟,他心知今天这一天的反常都是因为为什么,除了默默看着,别无他法。
“有,可你不是不抽的么......”他笑了笑道。
打火机咔嗒响起,淡蓝色的火焰接触到烟卷,发出橙黄亮堂的光,又随着一声“咔嗒”,黑暗里火星赤红,袅袅烟雾腾升,飞快四散开来。
吸上一口,尼古丁直接浸过口腔、喉管和肺部的感觉并不太好,刺激而陌生。
顾飒明上一次抽烟是在六年前,云城市一中学校的楼顶。
但窜上来的呛意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去,夹烟的动作也不露生,他把打火机扔回给苏成林,看对方熟练地也点上烟。
“平常都是避开你抽的,我这个助理当得可算尽职尽责了。”苏成林打趣。
“那以后也还是得避开。”顾飒明又抽了几口,笑说。
“......行,现在总助办上上下下时刻高举吸烟有害健康的旗帜,再这样下去我烟都能戒了。”
吞云吐雾少顷,身上的手机震动了好半天才被顾飒明发觉,他换了只手,抖抖烟灰,转头接起电话。
与现下隔着一道玻璃门,只有宴会厅里的交谈声会隐约传来的安静氛围相比,手机那头嘈杂不已,尽是喧闹的市井气息。
顾飒明将手机拿远了点,开口前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拧眉问:“在哪?”
“休长假?就你这样的,我要是你们长官早让你卷铺盖滚蛋了。”
“......”
顾飒明踱步到垃圾箱旁,慢悠悠道:“来就是了,等会把地址发来,我这边就快结束了。”
他挂掉电话,垂眼继续默神。
手里的香烟还剩小半截,顾飒明摁灭扔了后,转而抬手朝苏成林肩膀一拍,眼神懒懒的,似是被黑暗短暂掩去了锋芒:“辛苦了,奖金的事我还能再考虑考虑。”
苏成林嗤笑一声,十分配合,点头满脸认同。
他业务能力一向超凡卓越,老板的心思摸得透亮:“溜了呗,从这儿出去转手就是后门,只要顾总您别太招摇,肯定没问题。”
顾飒明挑眉,不计较地又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人开路。俩人一前一后避开前厅的人群,绕过立柱,从后门潇洒离席。
时间还比较早,坐落于闹市的雅致清吧里昏黄幽暗,位子坐得稀疏,唱歌的人也还没来。
祁念仍然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单人座位坐下。
还是上回那个服务生当值,他点完单先把单子送到吧台,趁着不忙,一溜烟去了里间。
徐砾八点半才开始上班,这会儿刚到,才喝了口水,就被突然窜到眼前的一个影子撞了,他手上不稳,水洒了半杯。
“操,知不知道看路!”
“徐哥,不好意思啊......嘿,我就知道你要来了,快去看,今天你那个朋友总算又来了。”
祁念点了杯柠檬苏打水,之后便没挪动过地方,他一个人,不是来喝酒的,也不像等三两朋友一起来找清净乐子的,格外独特地发呆般干坐在那儿。
祁念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是在下班吃完饭,回了家后待不下去了,才浑浑噩噩、不清不楚地来了这里。
时时刻刻,他闭上眼是顾飒明,睁开眼还是——不止有第一面,不止有那凝视的目光和温柔低沉的声音,还有,中午顺利收工后,他走到写字楼门口,竟然再次看见了真的已经等在楼下的顾飒明。
祁念那时被同事欢欣鼓舞地搂住,他被拉着转身时才发现天色阴郁,根本谈不上刺眼;才发现让他恍惚,让他魂不守舍的有且只有顾飒明一个人而已。
可他走了,头也没回,坐上商务车就走了。
一杯冷饮逐渐见底,只剩着几片薄荷叶,祁念双手捂着半张脸,闭眼吐了口气。
他不是故意的,对顾飒明视而不见是他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但他就是......就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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