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轻声道:“……他……从X中辞职的申请批下来后,又紧接着递交了申请支教的报告。目的地J省,赣州市。”
小王小心翼翼地汇报着,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徐新,心里却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发虚。
他受老板的吩咐去查这个叫林安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他还以为这位林先生是与徐新有什么过节,亦或是生意上的对手,是以没无声息地就令自己将人家查了个底儿掉,可就在他以为自家老板终于要动手收拾人家时,却又见徐新又是为对方煞费苦心调动工作,又是偷偷亲自安排住处,便只好临时转变想法,以为两人大概不是宿敌是故友,虽然他也闹不清既然是朋友,为什么徐新在为对方做这些的时候还要刻意去隐藏行迹。
可到现如今,小王却觉得自己再次迷茫了。
林安身上最近发生的事故他多少也听到了些许,照理说,这样的事件的确特殊,也确实难处理了些,但如若徐新真要插手,也没有摆不平的道理,可他老板却对此不但不闻不问,还辗转托人带话,让教局对于对方的离职申请“处理从速”。
这一举动和落井下石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小王在心里连连摇头,啧啧称奇的同时,也再不敢擅自对这段扑朔迷离的关系多加揣测。
“通过了吗?申请。”望着申请表良久没出声的徐新忽然开口问道。
小王回过神,斟酌着措辞,沉吟片刻后,还原了沈继民的话:“只要履历没问题,像这种志愿申请很少有不过的。更别提……是像林先生这样经验丰富又意愿强烈的青年教师,平时很少能收到,大多数都是刚毕业不久或者想利用寒暑假的在校生。所以……”
小王观察着徐新脸上越来越沉冷的神色,一时也摸不透究竟是直接说“通过”更能让对方高兴些,还是说“尚在审查”更好。
于是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小。
好在徐新并没有让他太过为难,阴郁的情绪只泄露了一瞬,下一秒,已悄然收敛了心神,又恢复了以往一贯的冷漠淡然。
被抽出的纸张又利落地从封口被塞回,随后递还到了小王的手上。
“处理掉吧。”毫无起伏的交代,一顿,又道:“以后也不用再继续盯着了。”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时值六点,夜幕已降临。
走入客厅的时候,徐媛也正巧放了学,经过院子时,蔫头耷脑地冲刚将车停好从车库走出来的小王打了声招呼。
“王叔。”
小王好久没跟这小祖宗碰面了,他从老家回来后的这些天,整天都跟在徐新身后忙得脚不沾地,于是之前落在身上的每天接送徐媛上下学的任务也被免了,是以时隔大半个月后冷不丁地又和这从前没少折腾自己的小霸王撞见,一时竟生出了股莫名的劫后余生之感。
同时还觉得有点新鲜。
只因这位一向活力四射以混世魔王做派示人的徐大小姐,今晚却给人一种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颓废感。
“怎么了这是?”小王微笑着问。将钥匙收好,三两步跟上前去,和徐媛一道上了台阶——如果徐新结束工作回家的时间恰好撞上饭点,他一般都会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学校考试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徐媛不会是为这些事烦恼的“凡俗”之辈,便又笑了笑,换了个猜测,“那就是又被你们那个陈主任给拎出去了?”
徐媛却不答,只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带,无声摇了摇头。
之后蓦地抬起头来,颇有些恶狠狠地瞪着几步开外半掩着的门扉,咬牙切齿地问:“我叔回来了?”
“是。”小王恍然大悟,忍不住心底一乐,宽慰道:“没事,你叔最近忙得很,吃饭都想着生意上的事,待会儿桌上你别说话,他不会找你麻烦。”
谁知一向见徐新如老鼠见猫的徐媛听后,却突然冷笑一声,上前几步砰地一声就把大门一推,下一秒又将书包泄愤似地啪地往玄关的地砖上一扔,甩了鞋就气势汹汹地往里间走了进去。
小王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却刚在门口换好鞋,就见客厅里两大一小的三个人正气氛诡异地面面相觑。其中徐新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淡然,而闻声从厨房出来的袁姨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无奈。单只徐媛,一张俏脸上满是杀气,要是给她把刀,小王甚至都怀疑这丫头会毫不犹豫地就朝她正对面端坐着徐新冲过去。
但到底是天性难改,面对向来如同天敌般存在的小叔,徐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气焰逐渐在徐新水波不兴的注视下偃旗息鼓,最后只输人不输阵地勉强逞凶叫了一嗓子,“袁姨!我不饿!今晚不吃饭!”
随后又若有所指地冲徐新的方向看了眼,哼道:“就算吃,也不跟某些品行不端只会始乱终弃的人一块儿。”
说完便蹬蹬上了楼,紧跟着传来房门被甩上的一声巨响,震得站在一楼已然听呆了的小王跟着抖了抖。
徐新却好似没听见般,在楼上彻底安静下来后,无动于衷地从沙发上站起,径自向餐厅方向走去,在经过一脸尴尬的袁姨时,轻声吩咐了句:“开饭。”
“哎好。”袁姨连忙返回了厨房,几分钟后,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的几道菜被端了出来。
三个人沉默地围坐一桌,各吃各的,徐新不吭声,小王和袁姨自然也不敢多话,直到晚餐临近结束,席间莫名沉重的气氛才在徐新出去接电话的空隙中缓和了下来。
小王赶紧趁此机会问了问袁姨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俩礼拜没来,家里的情势就变了个样?
袁姨连连摇头叹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悄悄说,自从他请假离开后没两天,徐媛就跟变了个人似地,起初还只是萎靡不振,一回家就把自己锁房间里,谁喊也不出来,发展到上周,突然就升了级,一见着徐新就跟揣了/炸/药/包一样,一天到晚没好脸色不说,讲话也总是夹枪带棒,更奇怪的是,一向对她管教从严的徐新对此竟也不置一词,一忍再忍,任这孩子怎么造次,都不曾动怒过。
真的奇了。
小王和袁姨不约而同地想。
然而正闷闷不乐坐在楼上房间里的徐媛却不这么认为,在她心中,她这通持续了快七八天的火,发得是理直气壮!
徐新不敢接她的茬,完全是因为心虚。
徐媛呆呆地盘膝坐在椅子,想到学校里这些天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眼圈不禁又发起酸来,尤其是当忆起一周前无意在陈建良办公室看到的那抹极速消瘦的熟悉背影时,心头更是百种滋味齐涌而上。
惊讶,疑惑,不安,惶恐,以及在那个令人匪夷所思辗转难眠的猜想被证实后的不可置信和愤怒。
别人或许不知道,再加上事发当晚X中的处理速度够快,而徐新的后续跟上的清理显然也够彻底,但就算照片删的再快,视频录音撤得再悄然无息,对于连对家中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的徐媛来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时曝光在校园网中的照片里的银灰轿车——那辆不是随随便便哪个普通C市市民就能拥有的,却独属于她小叔徐新,且直到此刻也仍停在家中车库某个角落里的车。
徐媛不禁再次联想到了照片中两道挨在一处亲密无间的身影,一个清晰,一个模糊。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徐媛也搞不清自己到底在难过个什么劲,只记得校园网炸锅的那晚,当她无意间瞄到那照片中的车和露出了半截的车牌时,那种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感觉,说是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而当她努力将这一消息独自消化,随后带着满身的怒意在徐新书房等到半夜当面对质,得到的却是对方事不关己般的默认后,这股震惊又蓦地化作了说一股不清道不明的伤心和失望。
“叔,林老师已经四五天没露面了。”徐媛哑声嗓子道:“……学校里都在传他会被开除。”
徐新走向书桌的脚步却只停滞了一瞬,然后便又从容不迫地继续朝前走,脱外套,摘领带,将包丢在办公桌上,之后更是若无其事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抖出了根烟。
“叔!”徐媛气急,声音一个没控制住,猛地抬高了八度,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下一刻又刻意将声音压低:“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徐新陷在被灯照亮的光晕里,许久没有回应,直到察觉到徐媛不问到答案不罢休的坚定,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回道:“你们的新任课老师今天给我发了消息过来,说你今天的课文默写又没过?”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
徐媛反常地没有慌张,只继续固执地盯着前方,沉默了会儿后,忽然冲着明显在回避着自己的徐新冷笑了一声,反问:“您今晚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跟马小姐幽会去了?”
徐新闻言微皱了皱眉。
“别想否认,我放学的时候都问过丁叔了。”徐媛不依不饶,“呵,您可真行啊,旧爱还在水深火热,您就已经跟另结了良缘了。”
“徐媛!”始终波澜不惊的徐新终于露出了一丝愤怒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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