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孩子就要听话,要守规矩,看见长辈就要甜甜地叫人,把自己心爱的玩具分享给根本不认识的亲戚朋友……”谢佩韦轻轻抚摩他汗湿的发根,安抚他颤抖的魂魄,“敏感,多思,察言观色,看重别人的评价,努力想要在某种提价体系中升级……”
“我们的孩子不必这样。”
“他一出生就是评委,是让别人看他脸色的。他要有安全感,才能活得丰硕热情,富有慈悲。”
“我知道你觉得他不好。小和,念泽只有不到16个月,不到一岁半。”
“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去打幼儿园的小朋友,在人前狂哭乱叫。等他再长大16个月,我会亲自教他,给他讲道理。你知道吗?我今天最遗憾的是,你在他面前失去了权威。”
谢佩韦轻轻抚摩奕和的头皮:“他原本从不在你和我面前撒赖。”
“你打破了他的安全感,你失去了他。”不是谢佩韦要剥夺奕和的教养权,而是当他把念泽当作一个小乌龟一样死死摁在膝盖上时,他就失去了念泽的信任与孺慕。
如果谢佩韦甘愿把儿子当狗或猴子一样,驯兽般教养,奕和今天的作为没什么问题。
可谢佩韦并不打算让儿子失去安全感。
他花那么心思做宝宝房,花那么多钱雇佣月嫂保姆,就是为了让儿子在不惊惧、不忧虑的环境中长大,不用窥视大人(暴力者)的心思行为,不用揣测自己的下一个动作是不是会被训斥或责罚。
——别的孩子哪怕养得再娇惯,手指头戳电源孔,爬窗户时,也会被大人(暴力者)训|诫呵斥。念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忧虑。谢佩韦给他做了杜绝大部分危险的宝宝房,还安排了几班月嫂保姆二十四小时盯着,在他还听不懂任何道理的时候,他不必当一只被鞭子抽着懂得惧怕的猴子。
这样长大的孩子,哪怕他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性格也将会是稳定平和的。
他不会下意识地去讨好人,也不会有任何阴鸷尖刻,内媚小意。
奕和不知道谢佩韦对念泽的判断是否正确。
他只知道,谢佩韦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自己。
敏感,多思,总是在察言观色,关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安全感?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因为想要得到别人的爱……不,不是爱,仅仅是想要得到别人的眼光,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就必须要做一个规矩的、优秀的人。他不想要别人的目光和爱慕,他只想要谢佩韦的关注。这种欲求使得四面八方都是鞭子,拼命抽着他,让他去做每一件事……
和谢佩韦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要早起伺候早餐,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真的不累么?
怀孕的时候,肚皮撑大了,小腿浮肿了,时时刻刻跑厕所,不辛苦么?
肚皮上挨了那么一刀,前后缝了七层,真的不疼么?
……可是,必须要去做的啊。只有做了,才能得到爱,才能得到关注。
我想吃那颗糖,挨了多少鞭子?!
我的小朋友有条件无忧无虑、自由快乐地活过前面三岁,不用被训斥,不用提着心关心驯兽棒何时落下来,不用跟猴子一样跳圈,跟狗一样长身作揖……我为什么非要着急训他呢?
再等十六个月,他懂事了,听得懂话了,他的谢爸爸会告诉他道理。
长大以后,他会是一个讲道理的小霸总。
“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奕和返身搂住谢佩韦,大约是察觉到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幼年被棍棒捶打后的小心翼翼,他有些自伤,又为儿子能养在谢佩韦跟前庆幸,“你昨天告诉我,宝宝的牙就不会掉了……”
谢佩韦安抚他片刻,突然回过味来:“合着还怪我了?我是不是跟你说不必这么早教?”
“那你没有跟我说明白。你要跟今天这么说,我就不会把他按在腿上当小乌龟了。”奕和这会儿更后悔了。不止为了儿子的三颗小白牙,还因为他破坏了儿子的“安全感”。
“怪我?”
“……怪我。”奕和还是有点怂。
谢佩韦被他秒怂的模样逗乐:“你这喜欢找后账的毛病是改不了了。行了,儿子的事也说好了,以后你就不必管了。”他将奕和放在膝上,看着那块贴着的无菌纱布,“小和,你也还小呢。这么早就让你负担起养育孩子的责任,太辛苦你了。”
奕和刚开始觉得他是敲打自己,责怪自己不懂事,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谢佩韦的双眼,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谢佩韦是真的真的真的……一直以来,都很体贴他年轻生子这件事。
谢佩韦已经到了必须生子继承的年纪,奕和还不到二十三岁。
搁正常人的年纪,他这时候大学刚毕业,正是职场新人,还没完全成为社会人。
“反正我也不会养孩子。”奕和下定决心,“那我就不当家庭煮夫了。努力工作!”
谢佩韦闷笑一声,说:“本来下午我要去见海市音乐学院的陈校长……”
得了吧,工作?你给我老老实实当旁听生去。
第56章
家里多了两个伤患, 谢佩韦推了外出的日程, 暂定在家办公三日。
念泽掉下来的三颗牙齿看着小小的糯米大小, 毕竟嘴里有了创口,喝水喝奶都不方便,更别提吃他喜欢的各种小辅食了。小孩子并不懂得什么是受伤,不舒服了蔫蔫一阵儿也习惯了, 等到吃东西的时候就难受, 难免要哭闹一阵。
奕和特别后悔心疼, 隔三差五就要去看儿子一遍。
然而念泽特别记仇, 看见他就扔东西, 扭头跑, 更不说吃东西的时候了, 只要他在宝宝房里, 念泽就哭得嗷嗷的, 那小模样是又生气又伤心,谁都安抚不住。
阿姨也不好请奕和出去,看着奕和欲言又止。
奕和只能转身离开。
监控里看, 他离开之后,阿姨很容易就把念泽安抚下来。
这让奕和的情绪越发地不好了。
“小和?”谢佩韦下楼取水果, 奕和正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耷拉着肩膀,不知道看什么。
待他走得近了, 发现奕和盘膝坐着, 两只白嫩的小脚窝在一起, 上面放着一只丝绒首饰盒。谢佩韦正好奇什么东西这么珍贵呢, 让奕和看得这么认真,真看见了也有些无语。
——盒子里端端正正地放着念泽掉下来的三颗小白牙。
“不是说过了,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去后悔了吗?他浑身上下哪块骨肉不是你给他的?不小心弄掉几颗牙多大回事?”谢佩韦也顾不上拿水果了,先坐下来安慰奕和。
奕和把盒子盖起来,双手拢住,面对谢佩韦时就是笑容:“嗯。”
这么粉饰太平可不行。谢佩韦温柔询问:“想不想聊天?”
奕和珍惜每一次和谢佩韦交谈的机会。
不是说谢佩韦不跟他聊天,谢佩韦有工作,他也要照顾起居,好容易躺在一起又想做点更亲密的事。现在谢佩韦把工作暂停出来跟他聊天,晚上肯定是要加班的。
“想。”奕和很习惯地倒在谢佩韦怀里,枕着他的大腿,“宝宝讨厌我了。”
“他那金鱼脑子能记几天事?”谢佩韦嗤之以鼻。
“我也没有亲自哺乳,给他喂奶。我和女人不一样。我跟宝宝没有那种亲密关系。”奕和特别后悔,说起来都有些惨痛,“他看见我就哭……”
“没有那么严重。爸爸也不会给孩子哺乳,也没听说孩子跟爸爸不亲吧?”谢佩韦轻轻抚摩他的头皮,让他舒适安静下来,声音稳定充满了说服力,“小和,还记得你的爸爸妈妈吗?”
奕和沉静片刻,声音也跟着幽沉,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梦境:“记得。”
“小时候走路,爸爸会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很大很软,别人都说不是干农活的手。”
“我们老家的地不好,下雨就是泥泞,从镇上回家里还有一段泥地,我那时候穿着小雨靴……爸爸妈妈没死的时候,我也有新鞋,透明的那一种,可流行了……我穿着小雨靴陷在泥地里,拔不出来,爸爸就抱着我……这里……”
他说这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肋下,“特别软的手……很大,一下就把我抱起来了……”
“我还记得有一次他买了糖,柠檬味的,从口袋里掏出来,就放在他的手上……”
“我伸手去拿。”
更多的,奕和就记不清了。
谢佩韦微微皱眉。怎么爸爸留下的都是美好记忆吗?就没有各种骚操作?
“就没有让你坐在自行车后边,你的腿伸进车轱辘,他拼命蹬的故事?”谢佩韦也是做过功课的,这个自行车事故在各类父母祸害的故事里出现频率最高,其次就是爸爸带孩子走丢了。
奕和原本陷入回忆很动情,闻言一愣,旋即差点笑出声:“没有。我们家没有自行车。地方太小了,出门走路就行了。地不平,自行车也不太好骑?”奕和也不太确定。
他知道谢佩韦想说什么。
二人似是心有灵犀,谢佩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他胸前,他恰好轻轻捂住,就好像握住了记忆中给予自己最多勇气的那只手,小声说:“妈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