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奕和明显被震惊了,半晌才说:“我……不……”
“她前两天押你去医院做体检,你接受了。此后要押你去医院做流产手术,你拒绝得了?”谢佩韦反问,“你认为她押着你去体检是为了你好,你可以接受她的专断。她也认为让你打掉不符合她设想性别的孩子是为了你好,那时候你就可以不接受她的专断了?”
谢佩韦不会无的放矢,故意说一番还没发生过的事,以此恐吓奕和栽赃自己的母亲。
他说的是发生在大嫂身上的事。他的大嫂是一位后天改造的零族人,为了能够和大哥结婚生子,接受了后天的改造手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然而,这段婚姻也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我知道你喜欢家庭生活,一张大圆桌,热热闹闹地坐上一桌人。可人与人相处需要距离感,太亲昵了就会模糊这种界限,让人理直气壮地接管你的人生。”
“你想一想,她打电话联络医院给你做体检的时候,询问过你的意见吗?她非要跟着你去做体检的时候,你拒绝过她吗?她认真聆听过你的意见吗?”
“我们古代是讲父为子纲,爸爸妈妈就是儿女的主人,孩子就是父母的财产,你觉得这事情有道理吗?嗯,让你把自己放在子女的位置上,你可能感觉不太深厚。咱们换个想法,你能理直气壮地认为念泽是你的私人财产,你想让念泽做什么,念泽就必须做什么吗?”
谢佩韦很想切断奕和与念泽跟那个家族的关系,可他也知道,他不能把奕和和念泽当作私有物。
他曾经说过,念泽长大了愿意去找祖父祖母,那就自己去找,不会阻拦,尊重念泽的想法。现在奕和的想法很明确了,他就是想过大家庭的生活,想得到公婆的关爱,想让宝宝多和爷爷奶奶相处,谢佩韦是要强行阻止他,就可以“不尊重”奕和的想法了?
情感上,很想这么做。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只能尽力去说服。试图改变奕和的想法。
奕和那边短暂的沉默之后,说:“你会保护我和念泽的吧?”
这句话带着一丝犹豫,又有太多的期盼与渴望,就像是一把破开坚冰的匕首,哧啦一声,刺向了谢佩韦的心口。他原本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沉重的头皮就似被这把匕首切开,灵魂飘了起来,飞出了酒店,飞向了天空,尖啸着舞蹈。
谢佩韦撕开了与父母家庭的关系,孤独地生活了那么多年,被奕和一句话找回了平衡。
太狡猾了哦。这个小东西。
“你可真是……”谢佩韦听见自己的轻笑声,“太狡猾了。”
相对谢佩韦而言,奕和是个外来者。他对公婆没有多深的感情,他只是渴念家庭温暖而已。
所以,他的想法也比谢佩韦简单干脆得多。我要公婆对我的好,我要家庭给我的温暖。所以,婆婆押着我去医院体检的时候,我就高兴地去了啊。至于谢佩韦说的什么以后要不顾我的想法,押着我去打胎这么恐怖的事——老公你会保护我吧?
简而言之,糖衣吃掉,炮弹还回去。诱饵吃掉,鱼钩还回去。
我只要好处。遇到坏处了,我们快点跑!
谢佩韦看似冷漠,暴躁地拒绝父母靠近自己的生活,实则是因为他对父母还有太深的感情,他对父母的关爱还在讲公平,比如我接受了父母的爱,就要听父母的话。
奕和这点小狡猾点醒了他。
他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更平衡的方式,就是奕和所持有的“吃糖还炮”法。
他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妻小。
他不是大哥,不是二哥,他是谢家不孝桀骜的幺儿,他就可以耍无赖。
原本想教训奕和,反而被奕和教训了一遍,谢佩韦非但没有挫败感,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听着电话那一天奕和轻轻的呼吸,声音变得越发温柔:“是的,我会保护你,也能保护你。”
开开心心去过你所憧憬的大家庭生活吧。去吃美味的饵,吃甜蜜的糖。
所有危险,我替你挡。
谢佩韦喝多了两杯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奕和倒是还想玩个电话play,谢佩韦已经说了晚安,挂了电话。真喝多了哪有这样那样的力气?说是酒后失足的,都是王八蛋。
搁了一个小时之后,齐璇靖看了一场球赛准备休息了,这才过来帮谢佩韦收好摔枕边的手机。
见谢佩韦连睡衣都没换,齐璇靖还得去给他开箱子找衣服。谢佩韦倒也惊醒,一拳捶向齐璇靖太阳穴,被齐璇靖轻轻松松架住,小声说:“是我。”
“几点了?”谢佩韦揉了揉眼睛起来,“头疼。你给我喝假酒了?”
“你是不是感冒了?”齐璇靖摸了摸他的额头,“酒没问题。这个点儿别洗澡了,早点睡。我给你找点药吃。”
谢佩韦唔了一声,床边呆坐了一会儿,等着齐璇靖给他热吃药的水。
“我让你给我找的视频,都弄好了吗?回国我就要用。”谢佩韦突然说。
齐璇靖正在翻药箱子,闻言有点想笑,到底还是憋住了:“找好了。足足四十个小时的时长,好几十个真实案例。我初审的时候都看流泪了,太悲惨了。”
“你要不偷着笑,我就相信你了。”谢佩韦没好气地说。
齐璇靖觉得自己掩饰得挺好啊,怎么偷笑还是被发现了?他给调好水温,把药给谢佩韦:“明天签约顺利,安排后天离开?”
“也不用多留一晚上,人心浮躁的,签约结束肯定得吃顿饭,吃完饭咱们就走。”谢佩韦吃了药,觉得头皮还是巨大一坨沉甸甸的,“好像真是感冒了。给我放水,我要泡热水澡。”
“才喝了酒又感冒,别泡澡了。擦擦得了。”
齐璇靖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谢佩韦很霸(任)总(性),先一步冲进浴室,直接把出水口的塞子扯出来扔出窗外。行吧,泡澡是别想了。
谢佩韦只觉得一言难尽:“就不怕砸着人?”
早在入住之初,齐璇靖就把各方面环境尽收眼底,专业安保素质必须过硬:“那边是花坛。”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人?
谢佩韦悻悻地去冲澡,齐璇靖还在门外掐着点儿:“老板,五分钟不出来,我要去抢救了。”
齐璇靖的担忧不无道理,酒后洗澡身体缺氧容易晕倒。
“滚!”谢佩韦踹上浴室大门。
很不幸的是,谢佩韦虽然没有晕倒在浴室里,两个小时之后,他开始发烧了。
齐璇靖坚持带谢佩韦去看医生,谢佩韦坚持先吃药撑着去签约。
此次合作双方都是披着马甲来的,谢佩韦不去签约,下一步都没法儿进行。
再说他也不相信本地的医疗系统,这地方普遍还在跳大神治病的阶段,唯一一个联合国援助的医疗队也在八十公里之外——这地方可不是国内,八十公里一个小时车程就到了。在这里想要抵达八十公里外,起码得走上五个小时,还是路况不错的情况下。
不如早点签约,早点回国。吃点退烧药扛着,倒也不至于被烧成傻子。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谢佩韦吃了退烧药,冷水拍脸,强行穿戴整齐去了签约仪式。
此后的行程没有再出幺蛾子,顺利地签了约,还得拍照出席记者会。这是当地非常看重的一个项目,国际社会也很关注,虽说披着双方民企自由合作的皮,马甲底下究竟是谁,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谢佩韦全程嗑药强撑着,齐璇靖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边,察言观色扶他一把。
到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半,各种行程差不多走完了,对方政府还邀请参加晚宴。
按照谢佩韦昨天的安排是要留下来吃饭的,这时候已经彻底撑不住了,留下此行的副理和团队,谢佩韦先一步独自回国。飞抵海市之后,来不及回家,直接就去了医院。
阵仗搞得这么大,家里都吓坏了。
奕和自然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陪伴,老爷子老太太也紧赶慢赶过来。
听说就是个病毒性感冒,控制住症状,过几天就好了。老太太气得在病床边数落:“感冒就不会在当地找个医院看看?非要吃药拖着,非要回国来看。别人家的医院你是用不了对吧?咱家要没医院你是不是要改信基督教啊?你这被害妄想症是好不了了!”
奕和低头陪在谢佩韦身边,听着数落,心里就很难受。
他知道老太太是好意。谢佩韦烧得这么厉害,只靠退烧药撑着,差点烧出毛病来。医生没有明白说,但,现在谢佩韦病得这么严重,病情完全是拖出来的。只怕前几天就有症状了,谢佩韦没注意。
如果老太太骂的是他自己,他觉得也没什么。这种关心对他而言反而很新奇珍贵。
可是,她数落的对象是谢佩韦。这就让奕和很难受了,他完全无法忍受有人这么说谢佩韦。
“妈妈,您消消气。都是我不好,前几天我跟先生通电话,我也没注意到他生病了。我应该提醒他的。一来二去把病症拖得这么严重……”奕和不会跟老太太顶嘴,但他还是打断了老太太对谢佩韦持续输出的愤怒,“对不起,我应该照顾好先生,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