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涿再怎样抗议也没用,徐有材不肯松口,吃完早餐要出门上班去了,又折回来叫住儿子。
“差点忘了。”他说。
徐涿坐直了,期待地看向他。
徐有材神色严肃地注视儿子:“你妈妈工作时需要绝对的安静,你锯木……练琴躲琴房练去,记住没有!”
“唉……”徐涿无力地重新趴下,拉长嗓音道,“记住了……”
徐有材嘱咐了方管家看着他,徐涿挂念着给杜鹃补充点物资,却始终找不到空当。等小提琴课结束,已邻近中午,烈日炙烤大地,林子里的温度也攀升,虫子都躲进了幽暗的角落里,徐涿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有多少收获。
午饭时间段茹终于露脸,下楼和儿子一起用餐。
徐涿哀怨道:“妈,你这书要写到啥时候哦,这个暑假无聊死了。”
自从徐涿会追鸡撵狗了,段茹经常会带他一起去考古地工作,但是今年暑假她要与别人合作编写一本专业相关的教科书,于是一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连带着徐涿也不怎么出门,少了许多乐趣。
段茹答:“十月份前会完成初稿。”
徐涿更蔫了:“那有什么用,我九月就要开学了。”
他平时住校,开学后与段茹几个月都见不了一面,更别提和她一块去各种千奇百怪的地方工作了。
段茹用筷子头隔空点一下他:“你少惹你爸生气,说不定他会带你出去玩。”
徐涿撇嘴,显然不信。徐有材工作也忙,他可是有一大间公司要管,还是成长期的事业,能准时回家吃晚饭都算是奇迹了,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陪儿子疯。
下午依旧是无聊之极,徐涿吹着空调吃西瓜,自己和自己比赛吐瓜子,满地板都是黑色的小点点,值得庆幸的是打扫的女佣没有密集恐惧症,把赛场收拾得干干净净。
吃得肚子浑圆,徐涿睡了个午觉,醒来时朝外一看,太阳西斜,正是虫子们重新出来活动的时刻。
他鲤鱼打挺从榻上跳起,抓起饼干盒就往林子里冲。
这次他学聪明了,各式各样的虫子都不放过,种类和数量之多,塞满了整个小铁盒,甚至能听到盒子内部虫子一拨拨撞击的声响。
徐涿心满意足跑回家,小心翼翼从盒子里捏出几只虫子喂给杜鹃,只是没想到徐有材回来得挺早,一瞧见他便喊:“臭小子,快去洗澡,换上方管家准备的衣服,我们一个小时后出发。”
徐涿一拍脑袋,想起昨天徐有材说过今晚有派对,只是不记得是什么派对了。
算了,反正去露个脸,实在没意思他可以偷偷溜走。
徐涿揣着小铁盒去洗澡,这盒子里可是他的宝贝,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管家为他准备的是一套藏青色小西装,配一个黑色领结,再稍稍打理一下短黑发,看上去像个规规矩矩的小绅士,非常能糊弄人。
徐有材满意地点点头。他儿子本来就比同龄人个头高,脸蛋长得也不错,挺胸抬头站在孩子堆里永远是鹤立鸡群的那个,自己每次带他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徐涿呲牙咧嘴伸手扯领结,抱怨道:“闷死了,就不能穿短裤么。”
徐有材喝止:“别乱动!你今晚给我好好表现,下周我让小冯带你去游乐园玩。”
闻言徐涿双眼放光:“真的?一言为定!”
段茹也下来了,穿着一条低调的淡黄色齐膝无袖连衣裙,盘起发簪,斜戴蕾丝边草帽,她身材苗条,把这一身穿出夏日特有的活力,却又不失端庄。
徐有材笑眯眯地曲起一只胳膊,段茹会意,上前挽他的手,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徐徐迈着步子出门,徐涿跟在他们身后。
虽说是邻居,但也隔了一个小树林,他们一家人让司机送到目的地,徐涿还没下车就认出了这间大房子。
现场已经有许多来来往往衣冠楚楚的陌生人,也有不少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儿,但是一个个装腔作势像大人一样,无趣得很,徐涿一下子便预见今晚的枯燥乏味。
徐有材拉着徐涿的手以防他乱跑,一边和其他不认识的人寒噤,说着徐涿听不懂的话。
“小寿星呢?怎么没看到?”徐有材微笑着表达关心。
“你来迟了,杜家几个刚刚在庭院里拍了全家福,小少爷现在回去休息了吧。”旁边一个抹胸长裙的贵妇人回答。
目前为止徐涿表现简直可以用“出类拔萃”形容,会扯开嘴角甜甜地向别人打招呼:“伯父伯母好!叔叔阿姨好!”徐有材聊天时也能忍住不插嘴,乖乖垂手陪伴在父母身边,腰板挺直如同一株新生的小树苗,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向所有人绽放笑容。
动静皆宜,完美的小孩儿。
宴客里几乎没有徐有材认识的,徐涿无形中成了他的社交桥梁,话题由孩子聊起总是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特别是徐涿这样讨喜的小绅士,甚至有人主动向他们打招呼。
徐有材老怀大慰,总算大发慈悲道:“好了,现在你自由活动,记住别跑太远,也别多手碰不该碰的东西,听到没有!”
徐涿唰地立正给他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是!”
段茹轻轻笑出声,徐涿嘿嘿笑一下,他心里早挂念着回家去,但是耍了个小花招先用别的话稳住父母:“爸妈,他们家房子好大,我想到处看看。”
徐有材摆摆手:“去吧,别惹事生非就行。”
徐涿真的就转身进房子里逛起来,这地儿比他们家豪华得多,连大厅那盏灯都比自家的挂得高,体积也更大,更加璀璨夺目。
徐涿本想着随意逛荡一圈,趁徐有材不注意马上溜走。但是看着看着,他出乎意料地觉得这房子令人眼花缭乱的布置和装饰挺有意思,墙上古怪的画像更是激起了他的兴趣,一幅一幅扫过去,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一拐,一个绿意盎然的小花园撞进视野。
这下好了,什么水晶吊灯什么古怪的画像,全都一下子被抛诸脑后,徐涿出笼的小鸟一般飞奔入大自然的怀抱,一路小跑冲进了小花园的游廊里。
这小花园是中西结合的风格,既有中式亭台楼阁、假山小池,又有西式的繁花似锦、错落有致,能将二者完美融合而不显生搬硬套,可见设计师花了多大的心思。
然而徐涿可不懂这些,他沿着狭窄的长廊踱步,东张西望,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什么嘛,死气沉沉的,连虫鸣都是有气无力,更别提鸟叫了,目前为止他只听到几声啁啾,想必这鸟儿数量屈指可数,实在没啥意思。
徐涿大失所望,收住脚步要回去,一抬头,瞥见某个散落里有人影。
徐涿定睛看去,远远见一被藤蔓包围的巨石上,抱膝坐着一个小不点儿。
好奇心驱使他走近几步,那小不点儿埋头膝间,身着灰色小西装,裤子是英式小男孩的短裤,两条腿纤细笔直,纯白的长袜包裹脚踝,一双锃亮的小黑皮鞋踩在巨石上。
小不点儿听到徐涿的脚步声,抬起头,一张比洋娃娃还要精致白皙的小脸把徐涿惊了一下,他思维迟滞了半刻:是好看的妹妹还是好看的弟弟……
小不点儿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那眼睛漂亮极了,像是藏了星星一般,徐涿脸腾得烧起来,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点慌,蹭着两只脚,张嘴几次结结巴巴:“你、你好……”
“二少?”一个令人扫兴的男声传过来,小不点儿条件反射地放下双脚,徐涿油然而生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慌里慌张地扭身躲到一堵树篱背阴处,透过枝叶缝隙偷窥外面。
他直觉相信小不点儿不会出卖自己,果然,他只是沉默地站起来,跟找过来的一个男人走了。徐涿还有心思想,原来小不点儿并不小,应该是太瘦了所以显得娇弱而已。
徐涿从树篱后出来,心里头空空的,感觉很不好。
他还小,并不明白这种感觉叫怅然若失,只是坐到小不点儿的石头上进入放空状态,完全没了欣赏园林的兴致。
风吹树叶簌簌作响,徐涿两只手插进兜里,指尖触到一硬物,掏出来,是装虫子的小铁盒,大概是被困久了没了精力,“砰砰”的声响消停了不少。
算了,还是回去喂鸟儿吧。
孩童的烦恼还没有成形,便被抛弃在身后,徐涿又恢复了生机,攥着小盒子跑去楼梯,咚咚咚下一楼时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
太安静了,那些大人小孩松松散散地围成一圈,一声不吭地面向同一个方向。而在圆心处,徐涿站在楼梯上看得清楚,是低着头的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站在一铺着及地桌布的长桌边上,紧挨着一个五层的巨型生日蛋糕,蛋糕已有一角被切开,桌面摆放着十来块蛋糕切块,看来在徐涿缺席的几分钟里,小寿星已经许了愿吹了蜡烛,连蛋糕都分了。
两步之外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背手而立,正对着小不点儿沉着脸,声音冷如冰霜:“错在那里?”
他嗓门不大,奈何周围太静,几乎是屏住呼吸盯着这对父子,连最远的徐涿都能听清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