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凡注视他的目光和平时一样温热,却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陌生情绪,引得闻辰易起了层鸡皮疙瘩。什么情况,并肩走过来的朋友,挑明这层关系之后怎么办?他不相信龚凡没有想过,可龚凡还是毅然决然地说了出来。
闻辰易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思索一番后说:“我们不合适,抱歉。”龚凡正欲接话,闻辰易接着说,“不是你的原因,是我。”
“为什么?”
闻辰易说:“你所说的交往是什么呢,我不能想象,我们都是同类人,特别是你,习惯于用逻辑思考问题,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跟我提爱这个话题。”
“食色性也,我也是个普通人。”龚凡说。
“我不喜欢爱情,不管是干柴烈火还是静水流深,去掉一层华丽的破纸,最后还得隐忍克制。多了一份牵绊,就多了一份脆弱的可能,我为什么要将自己限于那样的境地。”
龚凡皱眉:“没想到你是这样理性的悲观主义者。”
“我们都是成年人,有独立的权利能力,”闻辰易撇过头望向窗外,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知道的,客观来说,我们无法保证和约束未来。”
龚凡以为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辰易,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一类人,不相信什么虚弱的永恒,只看当下不好吗,当下我很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贪恋的更多。”闻辰易的话轻飘飘的,就像他的眼神一样深邃飘远,倒映冬日苍白的天空,蕴含着矛盾复杂的哀愁。
“我们不合适。”闻辰易再次说。
态度已经这么明确了,龚凡也不愿再逞强。这么合适的一个人,却终究无法走在一起,他感到挫败与惋惜,至少想保留一点平日的情谊。
闻辰易这个人很奇怪,漂亮的躯壳强悍而矛盾,说他是个极端而现实,又偏偏觉得他的心里好像埋藏着巨大的隐晦,就像沉睡在冰山海底的秘密,只是他不是那个拿钥匙的人。
又有什么办法呢。
落得一场空。
像唠家常一样,在一顿饭菜之间,所有痴迷与幻想,激情与渴望,化作食物的香气,平平静静回归寂静。龚凡眷恋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罢了,对他说:“算了,我还是回去歇歇,至少今天下午,我不想待在这里。”
第14章
龚凡的事情闻辰易并没有多在意,毕竟多年友谊的建立,他觉得龚凡只是一时兴起,凭着这人精致的生活方式,即使真以为这是fall in love的桥段,也会很快走出来。在闻辰易眼中,龚凡从来不是一个会为情感折腰的人。
小风波过去,最近闻辰易的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婚礼的惊吓让他习惯性的警觉,睡眠质量又比以往下了一个台阶。他给周医生发的邮件很快得到了回复,回复内容不过是安抚几句,说是希望他见面详谈。
省会城市的心理咨询业已经比较发达,稍微好一点的心理咨询师更是供不应求。周医生紧赶慢赶的流程排下来,也预约到了下个月,也就是过年前。闻辰易有时候狭隘地心想,这种咨询的频率,病危的人可能只能先放精神病院了。
闻辰易下了班回到家,正准备好好休整一番,顺便收拾房间——即使房间陈设看起来非常冷清——他打开了所有的灯,明晃晃的光线亮如白日,足够他仔仔细细打理个遍。
门前的邮箱也好久没有打理过了,很少有人会寄到这里来,邮箱里面总是塞满了小广告,乱七八糟的需要时常清理。十二月的气温已经接近零度,室外让人冷得打颤,闻辰易抓起一堆信封就往回走。
客厅中舒适回暖,他拿过垃圾桶一份一份地清理。
房地产公司的,附近超市的,家教的,开锁的……逐一丢掉。
直到一封没有寄件人署名的信件落入眼帘。信封薄薄的,像是没有什么东西。
“什么玩意儿。”闻辰易撕开牛皮纸,似乎没看见什么,倒过来抖了抖。
“呲灵——”
一个小东西掉在茶几上。
闻辰易浑身一颤,清脆的声音直直的打在他的心头。
像是噩梦降临一样,冰水从头泼下,紧接着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手脚剧烈抖动几下后变得僵硬,整个人从沙发滑到了地上。他把手伸进发丝,双目失神,呼吸急促,不敢相信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素圈,惨白的灯光依稀可见内里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MR. WEN。
刚打扫完一尘不染的地面,只有这个素圈泛着光。
那天的背影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他千疮百孔的过去,埋在黄土里的过去,被掀开了一角,鲜血俨然从胸腔里冒出来。
闻辰易闭眼感受四肢冷却,过呼吸的难受压迫他的神经,衰沉面庞埋进巨大的阴影里,仿佛被阴鸷套牢不得妥协。不过短短几分钟,他便像从水里刚捞出来,冷汗湿透了衣衫。
这种崩溃的感觉遥远而熟悉,周遭的颜色一下子黯淡下来,整个人、整个世界只剩茫茫痛苦。他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寒冷的气流时刻剥夺他的呼吸,针扎他的皮肤,刺痛无止尽传递给每一个毛孔。没有什么可思考的,生命是一个巨大的轮回,所有苍白的希冀和寥寥的生存感被风卷走,他又回到熟悉的噩梦里。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空洞洞的目光从胳膊里抬起,转向被落地窗隔断的露天阳台,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注视了一会儿,迫使自己回过头走向卧室。从抽屉底层找出一瓶药,倒出两片,就着隔夜冰凉的茶水吞下。
他的眼睫带着些湿意,却没有泪痕滑下。
潜意识的反应令他崩溃,强迫性的修复又给他新添上一道疤痕。这个空落落的躯壳像一部老旧收音机,身上都是修补的痕迹,却随着年月日长,再也没有办法修补回最初脆亮的声音。
那枚戒指还在客厅的地上,闻辰易想了想,去拿了扫帚,不愿触碰,就着簸箕将它倒入下水道里。
咕隆的冲水声带走一切,药片的作用使他昏沉而镇定。
电话声响起,陌生号码。
“喂,闻律师。”闻辰易清楚辨认是陈既明的声音。
“齐克武死了。最后一个见证人没有了。”那边的呼吸凝重,仿佛无路可退,“最后一次,我劝你把事情说清楚。”
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闻辰易在卫生间里听着电话,封闭空间让陈既明的声音隔着手机在空中回响,这是一个多么有朝气的人,和他完全不同的人。虽然人和人的际遇就是这样,有的人深陷苦海,有的人危坐高堂,此刻鲜明的落差依旧让闻辰易感到讽刺。
这个男人,至此都坚持为沈然找一个答案,没有人要求他什么,甚至亲属也认同了这个结果,只有这个人,用一种不知源头的热血像苍蝇一样乱窜。所谓兄弟情谊是什么,闻辰易没有感受过不知道,只觉得陈既明的劲头扎眼极了。
闻辰易神色越来越冰冷,觉得自己被这了无生趣的生活搅得不得安宁,简直不如放弃了倒好,索性随意下了一个决定,散漫地说:“好啊,晚上八点,市局旁边的咖啡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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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工作日的晚上咖啡馆服务生比客人还多,陈既明一进门就受到了比平日热情几倍的接待,他挑了一个靠边隐蔽的座位坐下,心中想着事情,并没有感受到迎宾气氛的浓烈。
下午一位边警朋友打电话告知他齐克武死了,死于集团内部斗争,毒品可能已经转移到了另一部分势力手里,警方正在竭力查找。那时陈既明正坐在办公室里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分,听到消息瞬间坐不住了。他的手指来回攥紧又放松,感觉自己的求证道路越来越渺茫。
回想整个案件,能查的只有闻辰易,除了他,陈既明已经别无他法。以前还想着闻辰易毕竟不是当事人,不至于像审犯人一样对待他,时至今日,却无法捡起那份心软。
今天,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从他的口中撬出点什么。
不知不觉窗外已经亮起灯火一片,闻辰易直到八点三刻才出现。他刚走进门就一眼瞧见陈既明,那人眉头紧锁,整个人凝重决绝的气场与周围惬意的氛围格格不入。闻辰易似乎浑然不觉自己迟到很久,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叫服务生点了杯冰拿铁。
陈既明从种种冥思之间回过神,闻辰易已经坐在眼前。
灯光是暖的,闻辰易的面色看起来却很憔悴,和上次见到他一样,闻辰易将额前的发放下来,却意外的,今天失去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怎么了?”陈既明没想到自己刚开口问的是这句。
“没。”闻辰易用手指撑了一下眼角,有些无力又放弃地说,“你不是要问沈然的事吗,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陈既明想了想,把边警的话跟他复述一遍:“从同事那里打听到沈然以前在边境做过卧底,跟齐克武有过几次交道。”他顿了顿,又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这些他从前完全没告诉过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也许是因为保密规定吧。”
“嗯。”闻辰易有些缓慢地接收他的语言信息,然后了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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