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两个星期的心里斗争只为想到个两全的方法,既能不违背军令如山倒又能不违背自己的心,可是这样的方法根本不存在。那十多天他就那样在家一个人呆着,经历了此生最艰难的抉择,在反反复复的矛盾中进退不明。那段日子是他抽烟最多的时候,每次电话铃声响起他都好想像往常一样拿起来和少年说说话。却忍着那股冲动,伸向电话的手一次次慢慢落下。
随着离开日期的迫近,周继良终是做了决定。决定后的那晚他连夜开车回到了省城,直奔明珠饭店附近的艾云辉家。
艾云辉被响亮敲门声弄醒,边皱着一张睡脸边嘟囔骂着蹭到门口,借着声控灯的光从猫眼看出去后连忙开了门。
见进来的深夜造访的男人双手插在裹着的大衣兜里,胡子不知几天没刮附着在嘴巴上下显得很沧桑。艾云辉惊讶之余侧身把人让进来:“这是怎么了营长?出什么事了。”
从穿上军装的那刻起其实更多的是没有选择的权利,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国家是军人的深层定义。周继良从来都是个出色的军人。在国家和齐致辰之间他选择了把使命放在第一位,那些挣扎纠结的时间里是他在说服自己的贪心,他想少年能继续等他回来的贪心。
周继良说明来意后艾云辉安静了好久才点头同意,同意帮着他把事情瞒到底。
那晚周继良从艾云辉家出来后开着车去了齐致辰楼下。隆冬的天气有严重的寒意,他站在楼下仰着头看那个黑漆漆的窗口,冻的手脚发麻也没动一下。
他怕他轻易地动了,就会忍不住爬上楼打开门去床边看看那熟睡的人,又怕见到那人他就彻底不想走了。
在冷风中他再次坚定了不能让少年等他的信念,他不能让齐致辰捧着一颗心苦等根本无法确定的属于他们的未来,现在看来他已没资格再继续自私的去扰乱齐致辰还一片光明的人生。
他知道这一走不知归期,临走前决定要扔给齐致辰一个谎。他怕他说实话少年会倔强的等他,更怕若是有意外他回不来少年等不到他,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干脆断了少年对他的念想,只要他这边说了原因,艾云辉那边再深度确定,少年也许就能忘了他去过新的人生。
这决定残忍就残忍在他必须要亲自说。
回去后他给齐致辰打的那通电话是在他爸住处的他的房间打的,是走的前一天,他一直拖到了不能再拖,才于心不忍的不得不打。
“喂?”
电话被接起后,周继良听到了他所想念的声音,握着话筒的手有些颤,他强行逼着自己沉静的站在那。
“喂你好?”少年又问了句。
周继良沉默着,能想象到少年接电话的样子,想再多看看那双清亮的眸,想再多摸摸那头柔软的发。他听得到话筒里少年因跑来听电话而加快的呼吸,仿佛近的触手可及,就像每次靠进他怀里。
“是你吗?”带着肯定的问话。
周继良忽的哽咽了,像是电话那边的人能看到他般的点了头:“嗯。”
“最近很忙吧,听你的声音是感冒了吗?”
周继良将话筒拿开些,深呼吸调整了一下仍然无法对少年开口说谎的自己的情绪。
“喂?你在听吗?”
眼眶发热,周继良红着眼开了口,每个字都如利刃剜进心里:“别等我回去了。”
“嗯?你怎么了?”
“我结婚了,别等我了。”
周继良沉默后说出了这句话。原本是他打算跟齐致辰说的最后一句话,可下放的要去挂电话的手却不听使唤的停了下来。他半弯着腰,一只手掌撑在桌面上,渐渐抓握起来的手指很用力,鼻子严重发酸,就像是在说临终遗,他说齐致辰,好好生活。
啪的话筒被他砸落回去,顺手扯掉了电话线。他知道少年会再打回来,他不能再接了,他真的怕他失去理性弃一切于不顾奔去少年身边好好抱抱他说清楚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三十多岁的人了,风里来雨里去铁骨铮铮的汉子,说哭就哭了,眼睛一眨,无声中泪就落了下来,在洒进窗的清冷月光下靠着墙面的背不再笔挺,哭的一塌糊涂。
他是有多感谢命运能让他与少年在九八年分离后再次遇见,重遇少年后他曾对自己说过,不管怎样,都要牢牢抓住少年的手,可这次却是他先甩开的。
因为职业的特殊他一直在为能陪伴少年身侧而努力,却白费力气,最终还是因为这个职业对挚爱不得不放弃。
好久都不知道痛哭是什么感觉了,周继良在那一夜真真切切的体会着,他心疼的是他欺骗的那人定是也像他一样痛的不能自拔却改变不了什么。
他把齐致辰弄丢了,在这茫茫人海里。四年的时间处于艰苦恶劣又危险的环境,他总能想起那个如水少年,想起他们过去的种种温情,怀念又遗憾,终是难以忘怀。
如今比预计的年限少了一半的时间,他活着回来了。却再不见等他的少年。当艾云辉再次问他为什么要去欺骗,他还是没有明确回答,因为他觉得,再说起那些,已没什么意义了。
周继良成功从部队退回来后,留在了省城发展。起先从出租车司机开始做起,一点点白手起家开了个出租车公司,再然后扩展到交通运输行业。那哥几个看在眼里不得不赞叹,原来他们营长不论干什么都能出色的很。
有时候聚在一起吃饭聊天,难免会提到终生大事的问题,调侃的话总是戳过来。
“营长你还不找人,你是不是偷着等小齐呢?”
“该找个伴好好过后半辈子了,也有个照应。”
……
每次听到类似的话,周继良都会一笑而过不予回答,他不想说再也找不到那种想要去走向谁的感觉了,他怕他张嘴说出来会被笑话。
他没有在等谁,也没有想去在乎谁,像个空壳一样生活着,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事业上。
住多好的房子都不温暖。他记得以前有个人愿意跟着他挤在几十平米的出租房里,还傻乎乎的幸福着。
吃多好的饭菜都不可口。他记得以前有个人总是喜欢在他做好菜后直接伸手来拿着吃,不喜欢用筷子。
开多好的车都不开心。他记得以前有个人坐在他的副驾驶跟他说笑让他教开车,最后却两散了。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某一天再和齐致辰相见是怎样的场面,他知道那些空想都是来源于他内心深处对齐致辰不能说的想念。那再也不曾见面的人活生生的扎根在他心里,日日月月年年都不曾改变。
可当那人真的站在眼前,周继良没想到他却是不敢上前。
齐致辰再次出现在周继良的生命里是在11年的夏天。
那天晚上一客户请他吃饭,肥水不流外人田,晚饭他选了明珠酒楼,吃完饭下了楼后耳边周总长周总短的话他都听不见。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大厅门口从自动玻璃门进来的几个男男女女里的某个人。
周继良真以为是他喝了酒眼花看错了,再看过去,确定了,不会错的。
七年未见,时光善待他的少年,容貌没怎么变,变的是那一身与以往完全不相似的气质。
周继良站在原地隔着进进出出的人盯着齐致辰迎面而来去乘电梯,齐致辰擦肩而过时没能认出他让周继良更是没开口叫人。
左手边的那客户唤了两声后周继良才回过神,他让司机去送醉酒的客户,自己则拨通了艾云辉电话。
艾云辉听了周继良说的话很惊讶:“怎么可能呢,小齐回来的话来我这里肯定会先找我的啊,营长你看错了吧。”
“不会错的,”周继良继续道,“我看错谁也不会看错他。”
艾云辉笑了:“行行行,这么着,我这就过去看看,要是真是小齐那不是好事吗?”
明珠酒楼是扩建的,从以前的明珠饭店发展来的,收购了周边好几家餐饮做到现在,也算是省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了。艾云辉跟程亮就那么把生意做大了。到现在为止,从经理到员工都是雇专业人员管理,他们平时基本不在,月末年末只负责查账收钱也是乐得清闲。
艾云辉挂了电话就从麻将桌上下来了,开着车一脚油门就来到了店里,看到周继良后直接问:“我先去看看,在几楼?”
周继良并不知道楼层让艾云辉没少吃苦,坐着电梯把所有楼层都走了个遍。各楼层经理以为老板是突发查岗,谁都没敢多。
“大概五六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女,半个多小时前来的,没有吗?”艾云辉最后来到前台确认。
前台工作人员给出的答案和最初一样,所有类似的桌位和包厢艾云辉也都亲自去瞅了,还真就没有什么齐致辰。他自认为就算过了几年他也不至于认不出来那人,只得告诉周继良是他看错了。
俩人坐在大堂沙发上望着外面夜色街景。
“营长,真的是你看错了,要真是小齐我会认不出来?”艾云辉叹气,“我这八层楼可都看个差不多了,压根就没有。”
周继良沉默不语得坐着。
“这都多长时间了,我估计那孩子就算回来了也都不知道在哪安家落户了,茫茫人海得多大缘分还能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