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过恋爱吗?”不等他调整好情绪,庄奕又明知故问。
“你说呢?”寻聿明再也拿不出风度,蹭一下站起身,结结巴巴道:“你到底想……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庄奕仍旧不答,低头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寻聿明不等他写完,一把抢过问卷,只见页边空白处两个大字——焦虑。
还没仔细看下面的小字,问卷又被庄奕抽了回去。他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按着寻聿明的肩说:“你如果这么不配合,我没法给你做评估。”
不做评估,意味着不能上手术,不能开刀。
寻聿明宁可死。
僵持良久,他终于坐回椅子里,道:“大学谈过一次恋爱,没多久就分手了。”
“分手以后没再试着和别人交往?”
庄奕双眼皮很窄,眼型偏狭长,配上立体的五官轮廓,原该是副冷酷相。偏偏他嘴角有两颗酒窝,一笑就改变了气质,整个人看起来和煦温柔。
但每当他板起脸,比如现下,却是比寻常人还冷淡三分。
寻聿明只看着他这副神情,心理防线就几近崩溃:“没……没有。”
“为什么不呢?”
“我……没遇见合适的,我想专注于工作。”
庄奕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为了事业放弃爱情,嗯。”写下几个字,抬头冲他一笑,“还是和以前一样。”
心口擂鼓似的一跳,寻聿明匆忙转过脸,听见庄奕问他得奖后的感觉,脱口而出:“难受。”
“因为是顺位拿的奖?”
“不全是。”
……
时间缓缓推进,太阳慢慢西斜。别墅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寻聿明做完心理评估出来,天已擦黑。
庄奕送他到门口,看看表,说:“八点多了,你午饭吃了吗?”
寻聿明站在台阶上,看着院门口的马路,表情有点迷茫,摇头道:“没有。这哪条路是回医院的?”他方向感一直不好,乍一出门,一时辨不出东西南北。
庄奕瞥他一眼,顺手拉上了门:“我顺路去吃饭,送你下山。”
“那走吧。”寻聿明与他隔着两步远,两个人离开别墅,一前一后地走在坡道上。路旁是万家灯火,点点橘光。此刻华灯初上,人人都处在繁华热闹里,街上反而异常安静。
寻聿明沉默着,庄奕也未作声,耳畔不时掠过轻风,是汽车偶尔过境留下的痕迹。地面上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影子却像并肩而行。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飞来一只足球,寻聿明脚下一绊,撞在了庄奕身上。后者正等汽车过去,回头道:“看路。”
寻聿明一怔,有些走神儿。
对面院子里跑出一个小男孩儿,冲寻聿明敬个礼,高声道:“对不起!”抱着足球匆匆跑远了。
“看路啊。”他还在发愣,庄奕扯扯他胳膊,语气颇无奈,“想什么呢?”
寻聿明回过神,向旁边挪挪步子,侧开头说:“前面那条路我认识,就送到这里吧。”
他伸手胡乱一指,见前面是条车来车往的大马路,神色轻松不少:“我等会儿打个车就行,正好那边有吃饭的地方,我去吃饭。”
“我也去那边。”庄奕挑眉,“一起?”
寻聿明顿觉为难,答应不是拒绝又不是,踌躇许久,颔首道:“……好吧。”
庄奕走到路口,带着他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小巷,里面尽是些卖小吃的夜摊。寻聿明越看眉头越蹙,生怕被小贩们听到,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吃这些不健康。”
“生煎也健康不到哪儿去。”庄奕随口一句话,身后便没了声音。他回过头,和缓语速说:“不在这儿吃,前面有家店你应……还可以。”
他们穿过昏暗油腻的窄巷,来到建筑风格中西兼并的老城区。寻聿明看着路边拔地而起的高楼,讶然问:“这里是三门町?”
庄奕嗯了一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说:“原来的牌楼被前面那排旧城改建的新楼占了,咱们现在走的就是原来的三石桥,不过都垫起来了,下面的河水也和护城河连一起了,前面还是德国人建的那几栋楼,倒没拆。”
“都认不出来了。”寻聿明高三出国留学,距今也有十几年了,国内发展日新月异,他现在连家门口找起来都费劲,何况是别的地方,真真物不是,人也非了。“吃饭的地方就在这儿吗?”
“河边,楼梯下去就到。”从路边的石头台阶上下去,桥底下是毗邻护城河的一条小街。庄奕拂开头顶飘飘荡荡的垂杨柳,走到河岸边一家门脸不大的小餐馆前面,“就这儿。”
寻聿明推开玻璃门,见里面人不少,两个服务员忙忙碌碌,一个点餐,一个上菜,也顾不上他们,便自己找了角落里的一张两人桌坐。
庄奕从柜台拿来ipad,先递给他:“前两页的味道还可以,后面的一般。”
寻聿明看看菜单,随便一指上面牛肉饭,用眼神询问他:“这个行吗?”
“可以。”手指在上面戳了几下,庄奕道:“吃完饭上去,顺着刚才的来的路一直往南走,就是你外公家那边,待会儿你可以走回去。”
寻聿明打开餐巾纸,擦着自己身前的桌沿,说:“我没住外公家。”
这次轮到庄奕一怔,想问他为什么,服务员恰好来上小菜,刚好阻断了两人对话。
寻聿明将天妇罗放在他跟前,庄奕却将温泉蛋推到他手边。二人默默片刻,刚才在山道上的尴尬又重新涌了上来。
牛肉饭上来的时候,庄奕的清酒和鳗鱼饭也上来了。他将碗端给寻聿明,又斟了两杯酒,搁在他面前一杯:“清酒在你的选择范围之内吗?还是非烈酒不可?”
“我不酗酒!”寻聿明滴酒未沾,脸瞬间红了。
他赌气一般,端起酒杯喝了,道:“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第5章 手术
寻聿明只喝了一杯酒,那酒灼烧着他空荡荡的胃,像被人放了把火。这火烧得他有些上头,他很快发现自己问错了问题。
“恨你?”庄奕抿了一口清酒,薄唇微弯,笑说:“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成天把‘爱恨’挂在嘴边,不怕人笑话么?”
寻聿明搅弄着碗里的牛肉饭,忽然福至心灵,反驳道:“那也比挂在脸上强。”
庄奕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伶牙俐齿,语气带着轻轻的嘲弄:“总比挂在心里好。”
牛肉饭噎住喉咙,上不来下不去,尴尬得如同眼前这般境况。寻聿明开始觉得,今晚一起出来吃饭也是个错误。
熟人或是久别重逢的爱人之间,也许适合共进晚餐,叙一叙往来别情,但无论如何都不适合他们这样,分道扬镳、不欢而散的前任。
他匆匆吃了几口饭,放下勺子说:“我吃饱了。”
庄奕视线一扫他碗里几乎没动过的剩饭,道:“再吃点吧,粒粒皆辛苦。”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寻聿明看着他,心跳突然停了一下。然后他发现自己重新拿起勺子,继续吃起了牛肉饭。
“我的评估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他没话找话,脑子里搅着一团浆糊,大概这样的问句和话题是最安全的,至少不会再牵扯出什么爱恨情仇来。
庄奕将桌上的一叠餐巾纸推给他,道:“两到三天吧,医院人事科会收到你的结果,到时候他们会通知你。”
“嗯。”寻聿明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秦阿姨的手术,也得排个两三天。不过已经很快了。”他试图解释:“现在医院床位特别紧张,有些情况不太要紧的病人都排到半年后了。”
“我知道。”庄奕倒杯大麦茶给他,点头说,“我也没催你,急什么?”
“我急了吗?”寻聿明耷拉着脑袋咕哝,“我是怕你着急等不了。”
“我等得了。”庄奕也低着头,目光都在酒里,“不着急。”
寻聿明头顶恰好有一盏射灯,他皮肤白腻,喝了酒的脸颊微微泛红,带着几点汗珠,被光一照就像星星藏在晚霞里。
庄奕移开眼,默默斟了一杯酒,左手无名指又不自觉地跳了跳。
吃完饭,天更黑了。
风吹过来是温热的,不冷也不烫。寻聿明站在河岸边,按着硬邦邦的胃说:“好长时间没吃这么饱了。”
庄奕结完账出来,边走边问:“你现在住哪儿?”
“嗯?”寻聿明脚步一滞,回头看他,“你要送我回家吗?”
他又忘形了。
庄奕也是一愣,摊手说:“没开车,只能陪你走一段。不过现在也不早了,你确定要走回去?”
寻聿明原想走回去,他刚才吃得太认真,感觉饭粒都堵到嗓子眼了,饭后消食最好自然是散步。但庄奕这么说,他便只能坐车。
今晚没有月亮,他们登上石梯,路灯投出一束束圆形光圈。和太阳光不同,昏黄灯光笼罩下,周围愈发显得漆黑,人们更容易彼此依偎取暖。
“我住医院宿舍,从这儿打车过去挺近的,你快回去吧。”寻聿明收起胡思乱想,拦下一辆空车,朝他摇了摇手,“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