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电梯,前面一扇门,进去之后便是长长的吧台,旁边摆着一圈高脚凳,夜幕下的大海透过落地窗仿佛触手可及。寻聿明绕过石柱,坐进角落,跟侍应要了一杯马提尼。
酒吧内明暗交错,地板上、杯子上、窗户上……四周光线折射过来,都不及他眼中的神采。寻聿明坐在高脚椅上,修长双腿一屈一伸,腰身若隐若现。他今天穿一件白衬衣,微微低着头,脖颈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顺着锁骨直滑进领口。
不远处有西装革履的乐手弹琴,乐声在室内缓缓流淌,不知不觉间,手里的杯子已然空了。侍应走过来,递给他一杯黑皮诺,道:“先生,这是那位先生送你的酒。”
寻聿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正冲他笑,对方看起来比他年长不少,周身气度从容沉稳,自有一段成熟魅力。
酒吧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而坐,那人显得格外出挑。寻聿明朝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枚裸戒,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那人见他微笑示意,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到他身边,道:“一个人喝酒,不觉得单调吗?”
寻聿明笑了笑,说:“你不也是一个人?”
“现在不是了。”那人侧身对着他,笑问:“你和我猜想的一样吗?”
“你的猜想是什么?”寻聿明下巴稍稍抬起,给他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角度。
那人见状,不动声色地正过身,说:“我猜你失恋了。”余光却始终流连在他身上。
寻聿明禁不住笑,他看起来有那么明显吗?“为什么这么说?”
那人一指对面石柱,上面映出他们的影子,道:“这么美的人,怎么会自己喝酒呢?不是刚失恋,就是在失恋中。”
寻聿明莞尔,伸出左手放在吧台上,笑说:“抱歉,你猜错了。”
那人也倒知情识趣,瞧见他的戒指,点点头,道:“看起来可不像。”啜了一口酒,结账离开。
寻聿明看一眼表,十点半,招招手准备付钱。
侍应过来道:“黑皮诺是那位先生赠送,马提尼是九百八。”
寻聿明暗暗咋舌,掏出手机按了两下锁屏键——毫无反应。方才分明还有电,多半是故障不是自动关机。他想起不久前在手术室外的那一摔,顿时慌了。
“你这里有没有电话?”他向侍应说,“我手机开不了机没法付款,我给朋友打个电话,叫他来结账。”
侍应微笑着将他带到前台,指指座机,道:“您请用。”
寻聿明困窘至极,还好侍应生训练有素没有露出轻蔑之色,否则他简直无地自容。他道声谢,拿起听筒,突然愣住。
他能打电话给谁呢?
想来想去,寻聿明发现自己记得住的号码只有一个,硬着头皮拨了过去。
庄奕接到电话,不过三分钟便出现在电梯门外,他进来和侍应低声说了句什么,也没付钱就带着寻聿明畅通无阻地出了酒店。
寻聿明忍着心里疑惑,跟他走出大门,方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为什么不给钱他们就让你走了?”
“我一直在楼下,刚刚看见你上去了。”庄奕在二十七层和来探望秦雪岩的亲戚们吃饭,带艾比去洗手的时候正好瞥见寻聿明走错楼层,本想请他一起,听侍应说他往三十七楼酒吧去了,以为他有约会,便没打扰。
“这家酒店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可以签单。”他解释说。
寻聿明没做声,他还真是公子哥儿,到哪都能签单。
庄奕见他沉默不语,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寻聿明婉拒,“我自己打车回就行,钱明天给你。”
他脸颊酡红,显然喝得微醺,庄奕沉声道:“等我一会儿。”
寻聿明一怔,不多时,见他那辆黑色SUV开了过来,停在路边。庄奕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示意他上车,寻聿明犹犹豫豫地不动。
两人正僵持着,一辆卡宴路过,车窗降下,是方才送酒那人。
他看了看庄奕,冲寻聿明一笑:“难怪,挺般配。祝你们俩百年好合。”说毕,一脚油门,滑进了夜里。
寻聿明耳尖烫红,躲闪着庄奕的目光,匆忙上了车。庄奕不明就里,打火上路,一面开车,一面观察他的神色。
良久,他终于禁不住,问道:“刚才那是谁?”
窗外霓虹浮动,夜色流光,寻聿明专心致志地盯着,不去看他,“酒吧里遇见的,不知道是谁。”
车子停在红灯前,庄奕伸出右手,握住了他胳膊,“他为什么那么说?”
寻聿明心里一跳,喉结滚了滚,道:“你去问他。我怎么知道。”
庄奕掌心下移,渐渐覆住他左手,无名指上冰冰凉凉的一圈,是寻聿明忘记摘下来的戒指。
他笑了笑,问:“你不知道吗?”
第13章 投诉
被他握住的手控制不住颤抖,寻聿明如坐针毡,视线虚虚落在窗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庄奕摸摸那枚戒指,稍稍用力一攥,松开了他。
车厢里安静如水,空气稠密得令人窒息。寻聿明掌心被汗打湿,借着开窗的动作,默默拿开手。夜风倏然涌入,荡起他额前碎发,那双明媚的眼睛露出来,染了一层忧郁。
汽车正准备变道,庄奕偏头去看右后视镜,瞥见他神色,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小耳朵长大了,现在的他一副精英派头,急诊科里临危不乱,手术室里指挥若定,连衣着打扮都不像从前土气,与往日裤脚总是短一截的他判若两人。
这些也不足为奇,岁月是把无情刻刀,将人雕琢成千般模样。
但有一种变化,是庄奕说不清道不明,时时刻刻缭绕在心上的。这种感觉在他脑海里种下一只锚,常常浮现在眼前,却模模糊糊,辨不分明,勾得人寝食难安。
就在刚刚,他突然明白了,原来那是忧郁。
寻聿明秉性孤僻,一向不是个合群的人,但即使是当初到处勤工俭学,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浑身散发着忧郁。
庄奕左手无名指跳了跳,将车开到他楼下,问道:“老陈跟你说招商的事儿了吗?”
“招商?”寻聿明回过神,坐正身体说:“没有,他没跟我提什么招商。”
庄奕就知道老陈不靠谱,道:“你实验室经费一时半会儿批不下来了,老陈的意思是想公开招商。”
“公开招商……是什么意思?”寻聿明皱起眉头,语气添了三分急躁:“这是科研项目,又不是菜市场卖鱼。”
他们这种对待学术的态度,让寻聿明忍不住想骂人。
幸好他不会。
庄奕见他脸色骤变,眉宇间带着怒意,温声说:“你先别着急,听我跟你说。这个事儿虽然是老陈的提议,但我也同意……”
“你也同意?”
他不说还好,一说寻聿明顿时光火,“你凭什么同意?我们神外的科研项目,和你有什么关系?”
寻聿明的事和他庄奕又有什么关系?
庄奕闻言,不知不觉沉了脸,道:“是我多管闲事,瞎操心。要不是心理门诊用了神外的经费,我也懒得管。”
他还知道是他抢走了经费,寻聿明冷笑一声,道:“如果不是你抢走了经费,现在也没这些事。”
“不是我抢你的。”庄奕耐着性子说,“医院批给我的经费,你有问题找他们。你以为我多愿意挂靠医院?”
寻聿明辩不过他,经费的事就像一根刺横亘在二人之间,多少暧昧也弥补不了。他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去抠拉环,车却锁着不动。他梗着脖子,看了庄奕一眼,道:“开门。”
庄奕心里窝火,好心好意帮他筹措资金,没想到反被他抢白,半是赌气地按下了解锁键。
“钱我明天还你。”寻聿明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跑进小区。
庄奕望着他的背影,一拳砸在了中控台上,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寻聿明回家洗过澡,摘下那枚戒指丢进垃圾筐,赌气睡了。
次日一早,他起来给自己冲碗麦片粥,边吃边忍不住去看垃圾桶。犹豫半天,又把那枚戒指捡出来,洗洗收进了抽屉。
吃饭早饭,寻聿明去医院附近的手机店修手机,推门进去,玻璃柜台后一个啃煎饼果子的男人朝他点点头,问道:“买什么?”
“我手机开不了机了。”寻聿明递给他手机,“你看看能修吗?”
那人放下手里的早饭,连上手机数据线接入电脑,道:“你这要是修可贵了,光换屏就不便宜,买个新的算了。”
寻聿明急等着用,也懒得和他讨价还价,让他拿一个新手机,自己去付钱。老板一面帮他备份,一面问:“你草稿箱里这些短信还要吗?”
“要!”寻聿明似乎极紧张,迭声道,“我还要的,你别给我弄丢了!”
“放心吧。”老板答应一声,自言自语地嘀咕,“文件太大了,得传一会儿。”
寻聿明今天下午有一台椎板减压术,还得看一下秦雪岩的情况,最重要的是去问问老陈实验室招商的事。他心急如焚,等老板弄好,带着一新一旧两个手机赶紧去上班。